第67节(2 / 2)

不平则鸣 宋昙 3536 字 28天前

服毒。毒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那僧人见狗回来,心生警惕,故而将狗锁于地下,又将朱笔书信抛诸墙外,之后更是早早备好了毒药,见势不好,便立时服下。第二种,就是这在场的衙役、官兵之中,藏有内奸,而这毒药,也是来自于内奸之手。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僧人之死,都说明了在他身后,还藏有更大的秘密。而这秘密,牵扯甚广,既涉及外族,又与内朝相关。

徐三正蹙眉深思之时,忽闻脚步声纷杂而来。她收敛心神,稍稍抬眼,便见一众朝臣自殿内走了出来,三两成群,面色各异,可见官家议事已罢,马上就要召徐三入殿。

蒋平钏官居四品,任礼部侍郎,也在这自殿内走出的朝臣之列。其余官员都还未曾得着消息,虽说瞥见了徐三在侧,却也并未出言寒暄,全当没看见这位新科状元,而那蒋小娘子却是不同。

她与徐三擦肩而过之时,稍稍凝步,对她浅浅一笑,更还轻声出言提醒她,说她唇边沾有红渍。徐三抿唇一笑,赶忙将那红渍抹去,心里头却是怨怪起了韩小犬来——

要不是回程之时,那小子非要硬喂红果给她,使出蛮力,塞进她的嘴里,她哪里会沾上印记,差点儿惹出笑话来?

徐三正暗自埋怨韩小犬不知轻重,忽地听得宫人柴荆轻唤。她赶忙提起心神,跟在柴荆身后,微微低头,缓步入内。

去年她来这殿中之时,官家为了试她心性,又或是想给她个下马威,足足让她站了一个时辰,然而今时今日,徐三再来,待遇却是完全不同了。

耳听得官家沉沉发话,让周文棠亲自给她搬了椅子过来,徐三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千谢万谢,这才敢掀摆坐下,直觉得自己这屁股都连带着金贵了几分。

官家手持御笔,一边批阅章折,一边缓缓问道:“那僧人已死?”

徐三赶忙应道:“正是。臣已令仵作验过,乃是服毒而亡。”

官家头也不抬,只沉声问道:“可曾找着甚么真赃实证?”

徐三便将金国机关、《华严经》,以及常缨捡到的数字信笺,一一同官家详述一番。话到末尾,她又补上了自己的猜测,说起了那蕃獒来历,以及曹府尹的异常之举。

官家点了点头,稍稍搁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声又问:“依你之见,这佛经和那信,有何相干之处?”

徐三心上微凛,稍一犹疑,这便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

她认为这信上数字,所对的应是那佛经之中,某页某行的第某个字。只可惜这信上诸数,紧密相连,并无隔断,因而便给推理增添了极大难度。她入宫之前,让一众衙役按着不同思路,分析了好几回,可得到的结果,却都毫无意义。

徐三更是怀疑,这僧人所牵扯的,乃是一个未知的组织。这组织中人互相通信,用的皆是朱红笔墨,而只有这组织中的人,才懂得该要如何分割那些数字,并将数字对应到佛经中去。

徐三说完之后,心里头却是忍不住腹诽起来。虽说那幕后之人能想出这样的加密方法,也确实是有些能耐,但这一加密,一解密,来回不知要费多少时间,效率实在太低,而且还写不了太长的信。

官家听她说完之后,稍稍扯了下唇角,随即沉声说道:“你猜的没错。开国之后,有那前朝余孽,自号‘光朱’,宁死不肯归顺,在西北、东南这两头,屡屡生事作乱,妄图复兴男尊女卑之制!他们互相写信之时,皆会用一种特制朱墨,旁人不知制法,自然仿造不来。”

光朱。

这还是徐三头一次听说这个乱党组织。

她细品着这个名字,暗自想道:光朱乃是太阳的代称,这群前朝余孽,想要让太阳重又升起,阳盛而阴衰。居心险恶,从这名字便可见一斑。

官家稍稍一顿,隐隐带着怒气,继续沉声说道:“这群乱党,等级森严,规矩倒是严得很。每人手里头的书都不同,这个是《华严经》,那个便是《会真记》。至于加密之法,也是各有相异,便是抓着其中一个,审出了底儿,也是毫无用处。”

聪明。想出这般加密法则的人,当真是聪明至极。毕竟这可是古代,没有任何密码学相关的书籍作为参考,他能想出这样的管理办法,竟让徐三都打从心底有些佩服。

徐三低着头,接着便听得官家叹了口气,似是有些疲乏,低声说道:“大宋以女子立国,而接壤诸蕃,虎视眈眈,其欲逐逐!这乱党的手能伸进京都府来,背后定然有吐蕃、西夏、大金等国之扶持。至于曹府尹,她与那死了的僧人相好,常去寺中和他偷情寻欢,她虽说自己并不知情,但朕信她不得,再不能容她!”

今日徐三能得空溜出府衙,还偷了一条蕃獒出来,全是因为曹府尹有事不在。只是这曹府尹,哪里是要出差?她被人诓骗出了府衙,就被官家给关押了起来。

那死了的僧人,年已四五十岁,虽说面貌还算周正,但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曹府尹跟他相好,就是图他那裆中驴物。

她早先曾意外撞破那人养狗,但却也未曾多想。待到那日蕃獒冲撞了圣驾,这曹府尹心里发虚,赶忙去找那僧人质问。那和尚便卖起了可怜,哭哭啼啼,说是没拉住绳索,让狗蹿了出去。

曹府尹起初心中生疑,但那和尚在床笫之间却是卖力的很,伺候得这妇人舒舒服服,欲仙/欲死。她活到这把年纪,早就想得明白,那些个小郎君娇娇滴滴确实可爱,但对她这岁数的而言,再好的皮囊,也抵不过这浑身酥爽。

这妇人出身名门,精明一世,二十余载呼风唤雨,最后却阴沟里翻船,栽到了一个和尚身上,着实令人唏嘘不止。

但是徐三,却是半点儿都不觉得唏嘘,只顾着暗自高兴。

曹府尹一走,开封市长的位置就是她的了。从一个区区从六品的副职,连跨三级,一夕之间,青云直上,成了正三品的开封府尹,别说在这大宋朝了,就是翻尽青史,也是实属罕见。

大宋朝最年轻的状元,大宋朝升得最快的官员,短短时间内,徐挽澜也算是创下了两个记录。

若是当初官家直接封她做了开封府尹,抑或是其余三品四品的高官,朝中文武,只怕多少心有不服。而她风头如此之盛,必然也不会招来他人忌惮。

然而如今的情势,却是大为不同。官家这一手欲扬先抑,不但让徐挽澜避开风头,又让其余人觉得这徐三能升官,全都靠她自己的本事。如此一来,背地里说三道四,嚼巴舌根的人,便也少了许多。

按着官家的意思,蕃獒一案,万不能草草了结,必须得借着这桩案子,敲打敲打不轨之徒。一时之间,大宋境内,各地州府都接了旨意,说是要通报百姓,从此以后,朱笔便是御笔,只有官家能用,若是见了有人使用朱笔写信,必须要上书举报,告知朝廷。

之所以不明说这朱笔和乱党的关系,朝廷也自有它的考虑。眼下瑞王之乱方平,西夏又屡屡滋事,民心多有不安。若是这时候再告诉百姓,不止有要谋反的、要打仗的,更还有暗地里要颠覆朝纲的前朝余孽,这老百姓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至于大相国寺,也受了此案牵连。徐三当上正三品的开封府尹之后,领的头一件差事,就是彻查京中佛道。

光朱乱党,意图恢复男尊女卑之制,而这样的人,绝不会愿意似那些小郎君一样,嫁人为夫,养育儿女。对于他们来说,掩人耳目的最好方式,就是借助佛道宗教,扮成和尚或道士,远离官府监视不说,行走世间倒也方便。

彻查佛道,说来容易,可做起来的话,分寸却不好拿捏。官家素有仁爱之名,先前营造的形象,也是尊佛崇道,号召百姓亲仁善邻。若是如今上刀上箭,大动干戈,打草惊蛇不说,更还要惹来民间非议。

但这可难不倒徐三。她稍稍一想,便琢磨出了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七月十五是什么节?道教叫中元节,佛教叫盂兰盆节,民间叫得通俗些,便是“鬼节”。在这样一个节日,无论佛道,均会举办祭典。

徐三便想着将七月十五的祭典,转由开封府衙督办,如此一来,整理人员名单、调查人员来历,便也可以说是出于安保考虑——毕竟早先出了这蕃獒之事,而七月十五当日,开封府尹这般的大人物都会露面,官府想查清人员,哪个又能多说闲话?

再说了,说是督办,其实佛道两派还是各办各的,用不着开封府衙出钱出力。不必有多余投入,就可以达成想要的结果,如此美事,也就徐三想得出来。

转眼即是七月初时,徐挽澜身为三品高官,早已不用住周文棠的小院,更不用给他交赁钱了。她乃是开封府尹,自然就住在开封府衙的后宅。

不用交钱,就有地方住,乍一听起来,似乎是件好事,但是徐三搬进后宅之后,却面临着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这府衙后宅的仆侍们,都是官奴,虽说也算是贱籍,但他们的身契,在朝廷手里头,徐三可管不着。

也就是说,她要想辞退哪个奴仆,还要给相关部门打报告,写文书,走程序。至于相关部门处理的快不快,准不准她的报告,这里头的门道可就深了,全都要看徐三娘的官场人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