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1 / 2)

不平则鸣 宋昙 3335 字 27天前

徐三薄唇紧抿, 汗落如雨。

她忽地想到,说不定这所谓珠履舞, 就是在靠着声响, 给地底下的人传达指示。待到曲终舞罢之时, 在这宫砖之下, 便会有人点起明火, 燃爆千斤炸/药,将整座宫殿,连带着殿内之人, 全部都炸得七零八碎,荡然成灰!

徐三咬紧牙关,心知无论如何,此地都不可久留。而就在此时,宫城之外,忽地有数道烟花,腾然升空,接连在天际炸开,因此时乃是白日,那些花火瞧不出什么颜色,但也有黑沉沉的烟雾,迎着日光,不住飘散。

那烟花一炸,徐三心中咯噔一下,知道是情势有变。她神色一厉,骤然起身,抬手就将酒案直接掀翻,将那山珍海味、珍馐美馔一并拂落至地。宋祁见状,也面色微变,跟着一干副将站了起来。

哪知就在此时,金元祯眯起眼来,哧的冷笑一声,抬手就自案下掏了一把雕有龙纹的燧发/枪出来。

紧接着,男人神色凶狠,抬手扼住徐三右手手腕,使力一扯,直接便将徐三死死搂在怀里。

徐三那手腕,前些日子才被宋祁烫伤,半点儿力气也使不上,金元祯一按到这伤处,便有痛感瞬间袭来。

她反应不及,待到再回神之时,男人那分外结实的手臂,已然死死锁住徐三的颈部,迫得她纵然死死挣扎,却也是动弹不得,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握紧枪柄,将那黑洞洞的枪口,缓缓上移,抵到了徐三的太阳穴处。

殿内出了如此变故,可正庭之中,那金国少女,依旧左旋右转,无休无止,裙衣斜曳,如莲花绽开,千娇百媚。那珠履击打于宫砖之上,笃笃作响,急如雨堕,悲声震耳,宛若催命!

徐三被金元祯锁在怀中,命悬一线。而其余副将,已然按着徐三先前遵嘱,冲出金殿,匆匆上马,惟余宋祁,不肯逃走,而是立于庭中,薄唇紧抿,眼神凶狠,死死盯着金元祯不放。

徐三见他不动,已然心急如焚。

她汗如雨下,咬牙喊道:“走啊!”

那一支舞,随时都可能停下。而少女罢舞之时,便也是粉身碎骨之刻!

她死便死了,但是宋祁绝不能死。若是没了宋祁,日后必是薛鸾登基,而一旦薛氏女掌了权,必会重用崔金钗、贾文燕之流,那么徐三的平生所望,毕生所求,几乎就再无可能!

思及此处,徐三已然心急火燎,面色憋得苍白,又声嘶力竭地喊道:“宋祁!走啊!他只杀我,你快走!”

宋祁死死抿着唇,眼眶泛红,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徐三见他后退,心上一松,抿唇而笑,孰料便是此时,少年青筋突起,大喝一声,骤然抽出长剑,黑靴一踏酒案,腾然凌空,便朝着金元祯直直刺了过来。

徐三本以为他要逃走,未曾想到他竟打算拼死拼活,背水一战!她面色微变,便听得金元祯在耳边低低笑了两下,那一柄燧发/枪的枪口,也随之从徐三的太阳穴处移开,直直瞄准了少年的胸膛。

徐三心知,燧发/枪的意义十分之重大。先前两军交战,无论大宋还是金国,不管怎么改良,用的都是火绳/枪,而如今,具有跨时代意义的燧发/枪,竟然在金元祯手中出现了。

火绳/枪是用火绳点火,燧发/枪却是用燧石点火,对于枪/支的可控程度将大大增加。前者不过是从冷兵器时代到热兵器时代的过渡,而后者,若是推而广之,必将彻底结束冷兵器时代,甚至能将整个时代,引领到全新的高度!

金元祯有了燧发/枪,那么他是只有这一把?还是说早有不少储备?他为何今日才用上这秘密武器?

种种疑问,积攒于徐三心头,然而此时此刻,她已经顾不上细想。

男人握枪的手,几乎就在徐三的眼前,不过几指之外。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的食指,正在缓缓按上扳机。

如此近的距离,只要他扣下扳机,宋祁就将必死无疑。

徐三心上一横,手指缓缓摸上了藏在袖中的镖刀。

蒲察当年送给她的镖刀,只剩下这最后一块了。寒光凛凛的镖刀之上,还纹有蒲察的家族图腾,天命玄鸟,振翅欲飞。

多年以来,她始终将这镖刀藏于袖中,为的就是在生死关头,让自己转死回生。

只可惜,前些日子,她手腕被宋祁烫伤,以至于使不上力。她这生死一搏,是成是败,实难估算。若是失了手,便连这最后一分希望也没有了。

徐三眼看着金元祯的手指,即将扣下扳机,她咬紧牙关,立时抬袖,忍着腕上剧痛,一手将他手臂死死压下,另一手则朝着金元祯颈部,握紧镖刀,扬手一甩,顷刻之间,镖刀回旋,直直扎入金元祯颈部。

几乎是在同一分同一秒,镖刀飞出之时,子弹也脱膛而出。

徐三屏住呼吸,睁大双眼,便见那枪弹自宋祁腕侧直直擦过,虽未曾完全射中,却也在宋祁手背及腕上,留下了一道极长的伤口。那伤实在严重,血流如注不说,甚至隐隐可见白骨森然,着实骇人。

然而即便如此,宋祁却依然将长剑紧紧握住,一刺不中,又神色狠戾,朝着金元祯刺了过来。

徐三后知后觉,这才发现金元祯不知何时,已然松开了自己。她惊起回首,便见男人倚于座上,薄唇苍白,毫无血色,手虽紧紧捂着颈部伤处,却仍是挡不住鲜血喷涌而出,溅得四处皆是,便连徐三的盔甲上、脸颊上、手臂上,都被男人喷溅的污血沾染。

这男人,向来如饿虎饥鹰,贪婪嗜血,权欲熏心。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好似卸去了全身的力气,犹如一条濒死的鱼,颓然仰面,无力地垂死挣扎,渴盼着救度,渴盼着重生,然而一切渴盼,皆已成空。

徐三的镖刀,这一回,割得极准,恰好割中了他颈部动脉。而颈部动脉,一旦损伤,即便是现代医学,基本上都回天无术。

他眼望着徐三背身而去,由宋祁拉着,相偕逃奔,颓然扯了扯唇角,接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紧牙关,大声用女真语喊道:“罢……舞……”

他话音一落,金殿之中,莲花骤然收起。少女褪下珠履,伏跪于地,回望君王,怆然泪下,而与此同时,整座宫殿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几案颠倒,金钟倾覆,屋梁椽柱,错折而坠,将君王少女、锦绣繁华,一并就此深埋。

而此时的徐三,才刚刚出了宫殿,连马背都还来不及跨上,便听得轰然一声巨响,背后有一股冲力猛地袭来。顷刻间天旋地转,四面八方,墙倾屋塌,徐三站立不稳,情急之下,干脆一把拉住宋祁,将他死死捂在怀中,压着他趴伏于地。

天崩地裂,烟尘四起,火舌肆虐,黑雾弥漫,徐三恍然之间,只觉得脊背一阵灼痛,火烧火燎,疼如剥肤。震荡之中,她紧紧护住宋祁的头部,强定心神,忍了又忍,终是强忍不住,昏厥过去,彻底没了意识。

恍惚之中,她觉得自己如一缕游魂,于茫茫天地,四处飘散。忽而,一阵云烟聚来,她似是回到了现代,回到了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太平洋中的珍珠,波拉波拉岛。

她记得这个地方。

两辈子加起来,她只结过一次婚,就是和那个男人,在这个地方举办的婚礼。

在蓝天碧海的大溪地,她盘起长发,手捧花束,穿着白色婚纱,由对她并不爱重的父亲挽着手臂,一步一步,走向了另一个让她万劫不复的深渊。

徐三缓缓抬起头,就看见袁震站在日光中,英俊的面庞上,带着分外温柔的笑容。他轻轻捧起她的手,下一秒,就要将钻戒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一切仿佛都是那么美好。

徐三缓缓笑了,这一次,她骤然使力,挣开了袁震的手。

袁震凝视着她,收起笑容,眉头紧皱。一旁的父母、参加婚礼的宾客朋友,也都很是惊讶,满心不解,注视着她。

而她则扯下了头上的花环,卸下了沉甸甸的耳环,转手又把昂贵的婚鞋,直直扔进了茫茫大海,接着在一片诧异声中,转身而去。

海风吹来,她光着脚,散着头发,一步接着一步,走得分外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