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进之见李述独自出来,站在廊下扶着廊柱,似是脚腕依旧很疼。
他没想到皇上的态度如此强硬,不惜跟朝堂所有的世家对着干,都要把沈孝保下来。
他在这件事栽了跟头,雀奴也栽了跟头。
雀奴今日是彻底没脸了。虽然皇上给的惩罚并不重,不过是多交几万石粮食,可这却意味着皇上对平阳公主态度的转变。
失了圣宠,一介庶出的公主能走多远?
李述向来要强,如此当庭没面子的事,也不知她此时心里有多不好受。
崔进之看她面色依旧苍白,心里微酸,刚松开太子的手,想走过去安慰一下她。
李述见他一动,抬眼看了过来。
可太子却忽然拉住了崔进之,“先回东宫,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你得赶紧给我想个对策出来。”
崔进之被太子一拉,登时心神又回到了政事上。
他看了一眼李述,犹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过了身,跟着太子往东宫走了。
李述看着他走远,漠然转过了眼。
孰轻孰重,崔进之分得清楚。
她永远是天平上轻的那一头。
*
众人去后,含元殿里十分安静,李炎静静地站着,听上头正元帝忽然叹了一口气。
一封折子被皇上扔了过来,“老二,你瞧瞧吧,这是沈孝给朕递的折子。”
李炎不知正元帝要做什么,只是木木地弯下腰捡了起来。
他此时脑子还是乱的,今日的变故太大了,他前脚刚将沈孝一把踹了出去,后脚父皇就要重用他。
李炎捧着折子看了半天,眼神却始终无法集中。
正元帝见他如此,也不逼他,只是道,“沈孝的折子上写了三件事。一是弹劾平阳囤积钱粮,不顾民生;二是自认抢粮有罪,自请辞官;三是与你撇清了关系,说抢粮一事皆是他自己所做,与二皇子殿下毫无瓜葛,让我不要迁怒于你。”
这些话慢慢钻进了李炎耳朵里,他没有回正元帝的话,反而想起了方才在承天门外头,沈孝说的话。
下官说了不会牵连殿下,就一定不会牵连殿下。
弹劾您的人越多,殿下越不会出事。
沈孝都算到了结局,也跟他说清楚了。
可叹他竟然没听懂。
正元帝又叹了一声,李炎抬起眼来,看到父皇的目光中流露出失望。
李炎弓马娴熟,英武勇敢,跟正元帝年轻时颇为相似。后宫有许多庶出皇子,正元帝可以扶持的人很多,但他偏偏挑了老二。
他心中其实也是喜欢老二的,虽不如对太子那般的父子之情,但相较其他皇子而言,已是给了二皇子太多。
可惜老二原来也是空有勇武之名,可真到了朝堂上刀光剑影的时候,他也要向世家大族低头。
他不是一个好的继承者。
正元帝一念及此,开口似有喟叹,“沈孝是忠臣,你却不是好主子。老二,你下去吧。”
二皇子失魂落魄地出了含元殿,廊下站着的李述听见他的脚步声,抬起眼看了一眼。
目光中微微带着怜悯。
李炎此时却连一个目光的重量都无法忍受,连忙避过眼去,逃一般地下了台阶。
李述看着洞开的朱红雕花殿门,默了片刻,这才拖着脚往里走去。
对于别人而言,含元殿里的事情结束了,可对她而言,单独面见父皇才是今日真正要打的硬仗。
她答应了父皇要放粮,可父皇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法子放粮。
经此一事,她虽然吃了挂落,可是她不仅能从太子处全身而退,还让太子吃了一个暗亏。
这笔买卖做得值当。
李述的谋划瞒得过所有人,唯独瞒不过父皇。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没想瞒着父皇。
正元帝坐在桌后,方才一直是九五之尊,身姿威严,可这会儿众人走后,李述再看他,却发现他其实十分疲惫。
父皇老了。
见李述进来,正元帝也不说话,就那样盯着李述,直把李述盯得慢慢跪了下去。
“儿臣向父皇请罪。”
“你有何罪?”
“儿臣罪在不知道‘投鼠忌器’这个道理,想要帮父皇提拔寒门,打压世家,可是在打老鼠的过程中,却不慎伤了花瓶。”
正元帝听得目光一凝,良久,他喟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