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襄捂嘴,看着郑青峰,说不出话。
郑青峰表情极平静,仿佛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慢慢道:“那天,就在婚礼的现场,她被喜婆牵着,身穿红嫁衣,美得不可方物,慢慢地朝我走过来,红盖头轻轻摇晃。我向她伸出了手,却只看见她软软地倒了下来,红盖头也飘落下来,她吐出了一口鲜血,喊了我的名字。我抬头,就看见了闫老祖笑眯眯地收回手。”
沈襄手在发颤,不知如何安慰。
郑青峰也不需人安慰,继续道:“我和她自由恋爱的,我们是在一个游行里认识的。她是游行的骨干,人生的漂亮,性格又活泼,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她呢。我在大街上,看了她一眼,当即就决定了,我一定要追求这个女孩子。为了追求她,我重新学习,考到了她所在的学校。经常在她所在的班上蹭课,为了让她认识我,课堂上,我总是表现得特别积极……”
沈襄沉重听着。
这是属于上一个沈襄的故事。那一百多年前,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孩。她拥有着一个绚烂人生和无限可能性的人生,却在最美的时刻被生生夺取了希望。
郑青峰继续道:“她家庭环境很好,是当时一个高官的女儿。而我当时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办事员,她答应嫁给我,大家都说委屈了她。我也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对她好。”
沈襄静静的。
郑青峰沉默片刻,看向沈襄道:“那天婚礼上,那闫家老祖杀了人之后,拎着她,像是看什么物件一样地说,只说这个藏品做得漂亮。我当时都懵了。直到他想要带着她走,我才反应过来,拼命扑上去,想要抓住她,但是被闫家老祖一脚踹开了。”
沈襄继续听着。
郑青峰道:“在场的人都没有一人认识闫老祖的。我后来多方打听,花了几年,才猜到他和闫家有联系。我化名潜入闫家,花了几年,才隐约摸到他的身份。但却始终不知道为什么闫老祖要杀掉她。直到,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看向沈襄。
沈襄也抬头看他。
“小襄,”郑青峰沉声道,“以前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一来是我不想回忆起那些往事,二来也是想着你年纪小,恐怕接受不了这些。可现在,这些东西,我不得不说。”
沈襄屏住呼吸,预感到下面的话将解开她一直的迷惑。
郑青峰直视沈襄,问道:“小襄,你知道天同教如何创始的吗?”
沈襄摇头。
郑青峰道:“天同教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末。正值朝代更迭之际,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就在此时,一个隐士的修者入世时,看见这些,深受触动,十分不忍心,决定帮助这些人。她在山里建了一个村庄,用来庇护流民,还会提供一些简单食物,组织一些身体健全的人恢复劳动,重拾耕种,能够养活自己。她还在难民里面挑出一些根骨较好的孩子,教授一些简单的术法和修行之道。为了不被战火卷进去,她还织了一个护卫队,专门用来保护这个‘桃花源’的安宁。”
沈襄紧张等待郑青峰后来的话。
郑青峰继续道:“那名女修士自古习儒家之道,向往天下大同。于是将那个村落取名为天同源,而护卫天同源的称作天同护卫队,那些修行了一些术法的则作为天同护卫队的核心成员,其中修行最好的几个成为了四大护法。”
沈襄大致猜到了后来情节。
郑青峰道:“战争结束后,女修士自觉使命已经完成,便抽身离去,只让这些人跟着新朝好好生活。那些受她庇护活下来的人为了感念她的恩情,便修建了一座庙宇用于感念她。”
他看向沈襄:“那名女修士名作沈襄,是天同教的祖师。”
沈襄迟疑问道:“可是……女修士不是走了吗?怎么又会成立这样一个教呢?”
郑青峰摇头,道:“第一代祖师确实是不慕名利之人。但当初她为了保卫天同源时,教了一些人术法,其中根骨好的,修炼颇有所成,他们自以为和旁人不同,也想和女修士一样追求大道,受人敬仰。一朝新朝成立,女修士抽身而去,告诫他们从此隐藏灵力,只安心做一个普通人,那些人表面答应得极好,但内心里又怎么甘愿过这样平凡的生活。”
沈襄沉默后道:“女修士……果然不懂人心。”
郑青峰也摇头笑道:“古来修行者也都是这样。他们一心里只有修炼,实际也是心中考虑不到这些人的。即使这般救人,心中也其实没有将这些人的心愿放在心里。所以,才会在最后走得那样干脆利落。只是,为难了那些身负灵力,却不得不重归寻常人生活的徒弟们。”
沈襄看着郑青峰,问道:“后来呢?”
郑青峰道:“那些人本来因为身负灵力,自视甚高,又怎么人受得了只做一个普通的人。于是,他们开始怀念以往的生活,并慢慢聚集起来,想要恢复已经被女修士解散过的天同源。他们一是真心感念女修士恩情,二来也是为了增加信众,拿女修士为旗号,循着女修士取得名号,成立了一个宗教,名唤做天同教。其中那些人,按照资历和灵力高低,自封了职位。最后,其中有四个灵力最高的人成为天同教的四大护法,实际上统领着这个宗教。”
沈襄迟疑道:“闫家……就是其中一家?”
郑青峰点头:“是的。他们还自创了教徽和教义,并给女修士修了道像,每日顶礼膜拜。因着这些人确实有些实力,而且当年受女修士恩泽者很多,这个宗教很快就发展壮大起来了。后来,虽然经过当朝者几次围剿,也未能伤其根基。”
沈襄听着,忽然想起那两尊道像。
她看到过的,在闫家和在天同教祭祀的地方。两尊道像一大一小,皆身披红黑两色袈裟,上有八卦图案,脸上涂得黝黑,看不清容貌。
但,那分明是两尊道像。
且分明其中较大的是一尊男像,而较小的女像偏偏是她的模样。
沈襄犹豫再三,还是问了郑青峰:“师傅,我曾经看见过这两尊道像,却和你说的不一样。在会场里,也是那大的男像放在前面,小的女像放在后面,主次明显……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襄说完,等着郑青峰回答。
郑青峰鄙夷一笑,言语中颇为嫌恶:“你是说现在两尊道像上都涂抹着颜料,让人看不清模样了。大像已是男像,且被摆在前方了?而小的女像被挤在后方?”
沈襄点头:“正是如此。”
郑青峰吐出二字:“无耻。”
沈襄叫道:“师傅?”
“小襄……”郑青峰转向沈襄,问道,“你可知道,那个涂抹着颜料,让人看不清容貌的大像后面供奉着的是谁?”
沈襄迟疑摇头:“不知。”
当时,她发现小像模样时,也曾努力洗过大像上面的颜料,想要看清其中模样。但是那雕像上颜料实在太厚,纵然洗干净也实在看不出实在模样,最后只得放弃。
郑青峰冷笑:“那道像上画得本是闫家老祖。”
“是他?”沈襄惊讶叫道。
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正常。这着实像闫家老祖,和闫家一派人做得出来的事情。抢了他人供奉,夺了他人的位置,只为服务自己。
郑青峰继续道:“你可知道,为何那雕像上要涂上那样厚的颜料?”
沈襄一惊:“那颜料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