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宁伯活了好几十年了,怎么看不出宁葭的欲盖弥彰。
他严厉地看着她,一巴掌拍在饭桌上,桌上碗筷齐齐一颤,宁葭也跟着一颤,
“你给我说实话!你背后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宁伯额上青筋暴起,声如洪钟,十分可怕。
说到底,平日再怎么勾心斗角,可宁葭也只是个小姑娘,经不起这种逼问,尤其对方还是素日疼爱她的父亲。
她犹豫片刻,迟疑道,“阿父,我说实话,可你别生我的气……”
也许,告诉父亲是没关系的吧。宁葭心想,阿父最疼爱她了,不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的。
“…阿父,其实、其实祭酒的那副画卷……是我弄坏的。那天晚上我去书房,见书架上放着一个锦盒。我当时……鬼迷了心窍,好奇之下就拿了起来……”
宁葭记得那个锦盒。
她一直想向杨错献殷勤,奈何杨错并无反应。仗着自己是宁伯之女,她还自告奋勇帮杨错整理过书房,只是掸了掸书架上的灰,将竹简摆的更整齐而已。那锦盒也被她挪了位置,结果不知为何,祭酒震怒,从此再不许她进书房。要不是阿父求情,祭酒看在阿父的面子上,怕是要直接将她撵走的。
那锦盒那样重要么?
书房四下无人,宁葭实在好奇,便打开来看,她识字不多,但落款处的中山公主几个字她还是认得的。
这是中山公主的画啊。
宁葭没有见过中山公主,那时候她只是后院里扎总角的小丫头,只听说过那位公主的名号,知道她同郎君有婚约,知道她是天上明月一般的公主。
她生在帝王之家,从小锦衣玉食,封地有整整一个郡。每年她跟着赵王出城行猎,在初秋行过国都宽阔的大道,一身红衣骑装,飒爽马背,好一个天之骄子。
原来这世上还有那样的人,一出生就拥有了别人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的一切。所以她注定要受万人仰望。
而宁葭,只是仰望她的众人中小小的一个,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那是无关嫉妒的一种情绪,因此彼此差距太大了,所以就只能是仰望。
宁葭捧着画卷,一时愣神,可她离烛火太近,一个晃神间火苗已燎上了画卷。
“阿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宁葭解释。
她真的不是故意损坏画卷,那只是一个意外。
当时她慌极了,生怕杨错惩罚她,将她赶在。可忽然脑子里却冒出一个想法——
她可以把错误推到阿乐身上,祭酒多重视那副画,她知道,如果是阿乐弄坏了画卷的话,祭酒一定会好好罚她的。最好直接将她杖毙!
重点是小胥夫子,如果她能帮自己的话,阿乐的罪名就钉死了。
小胥夫子也是女人,是女人,怎么会愿意自己喜欢的男人身边有更漂亮的女婢伺候呢?
那个晚上,宁葭又是害怕,又是激动,直到第二天看到阿乐被诬陷时,那不可置信的模样,她才彻底安下心来,只觉得心中快意。
她觉得自己真厉害。画卷一事,她不仅保全了自己,还顺带着处理了不顺眼的人。
她觉得自己没错,甚至应该被夸奖。
可此刻面对着阿父,她心里却开始打鼓。
为什么阿父那么失望地看着她?她哪里做错了吗?难道她要自己去承认错误,然后被祭酒惩罚,最后看着阿乐在祭酒面前卖弄风姿?
宁葭颤颤地喊了一句,“阿父……我……”
迎面而来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第27章
耳光的力道非常大,扇得宁葭直接向后倒去,头磕在了门框上。
左脸迅速地肿了起来,唾液里都带上了血,咽回喉间,是腥咸的,同眼泪的滋味一样。
宁葭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宁伯,
“阿父,你打我……”
她口齿都不清晰了,可还是大声喊叫着,“就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你打我?”
“我有什么错?!”
有句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让自己免于惩罚,还赶走了身边的威胁。她有什么错?!
四四方方的高墙,围出了她的生活空间,她在后宅长大,同丫头们互相打骂,勾心斗角,女人的日子就是这样子的,不把其他人打下去,自己就要被其他人骑在头上。
就这么四四方方的高墙,这样狭窄的空间,不争不斗还有什么办法。
如果她是中山公主,从出生起就拥有一切,她也不会变成这样斤斤计较的人;如果她是胥白尹,整个天下都在她足迹之下,她也不会这样心胸狭窄。
她什么都没有,只能自己争。
宁葭捂着脸,眼泪怔怔落下,却还在喊,“我没错,我没错!”
宁伯简直气得眼前一片发黑,抬起手掌又要打。
可宁葭非但不躲,反而迎起了脸,“阿父,你打死我算了,再打我还是这么想,我做的那些事,我一点都不后悔!”
宁伯的手悬在半空,终究还是没舍得落下去,颓丧地垂了下去。
他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叹了口气,“子不教,父之过,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