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瓷惯用茉莉熏香,花光秀与她订过婚,对这些旁枝末节肯定是了解的,夏瓷后来一想,当天她和霍青棠喝的两杯茶还是花光秀递给她的,他说:“两家人不结亲,也不要结仇,毕竟大家日后都要在这苏州城里过日子,不要弄得非要死生不相见一般,太难看了。”
夏瓷原本想回他几句嘴,后来见花光秀诚恳,也说:“不结仇,都放下罢。”花光秀笑了笑,递给夏瓷两杯水,说:“新熬的,你拿去喝,还有那位姑娘,你一并拿过去。”
霍青棠喝了茶,夏瓷也喝了茶,却不知为何霍青棠一人中了毒,夏瓷却没事。伊龄贺弄清始末,非要夏瓷给个交待。夏瓷说:“我真的没有下毒,我也不知为什么我没事,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就去把花光秀抓出来,你来问个清楚。”
花家愈发富贵了,得月楼的老对头春意闹的关大老爷赠送了一块上好的地给花醉,伊龄贺日日盯着花光秀,终于瞧出门道来。关键都在一人身上,那位风光霁月、郎艳独绝的关公子,关叶锦。
关叶锦作为蹴鞠赛的主办方,亲自去协商书院之间的输赢问题,原本仅次于大正书院的太白书院选择退赛,而吴江书院与小门书院爆了冷门,轮到寒山和大正,又是一记冷门。今年怪事格外多,再傻也从里头看了猫腻出来,有人上了关家的门,要求分成。
这是一场赌球,寒山和大正的赌球,吴江和小门的赌球,关叶锦家大业大,心更大。花醉不便出面,花光秀出面了,他说:“那姑娘吐了血,听说一直没回书院上课,你到底给人家下了什么毒?”
关叶锦笑了,他盛世的容貌之下,随意那么笑一笑都是可逐日月之辉,他回了一句:“哪个姑娘,夏家姑娘中毒了?”
花光秀瞧这人,生的好看,心思阴沉,说:“不是夏瓷,霍青棠,应天巡抚的外孙女霍青棠。她当日吐了血,一直没好,你有没有解药?”
关叶锦此刻又不笑了,他开始蹙眉,眉间一点愁,他说:“吐血了?哎呀,那快去请大夫啊,如果非要我负责,那我赔偿一些医药费如何。”
关叶锦唱念做打样样俱佳,花光秀心中一沉,这人说话阴阳怪气,没有一句是真的。关叶锦不费吹灰之力弄走了前来兴师问罪的花光秀,花光秀的原意只是想报复夏家,最好让夏瓷认个输,从未想过要害人性命。关叶锦的手段却不是这样稚嫩,他下了狠手,霍青棠端午赌船,在天香楼满载而归,狠狠宰了天香楼一笔。杏姑转头就来找关丝丝,要求分摊损失。
一是天香楼龙舟赛,二是因为史侍郎。过去邱荆邱大人都是让商户自己报自己资产,然后自觉缴纳门摊税。这位大人上任后,严厉清查商户的资产,关丝丝在家里叫苦不迭,说负担日重,这种叫苦虽有无病呻吟之嫌,但关家公子关叶锦心怀远大,容不得半颗沙砾扰乱了苏州城固有的商户格局。
谁都不能,唯有他关叶锦,才是这商家河流的漩涡地,是这银钱交易的最终关隘。
张氏在苏州城住了几日,青棠正在养病,也没去书院上课,有时候陪着张氏去街上转转,大多数时候在和蝶起说话。蝶起长大了一些,说话也比过去清楚了不少,史侍郎瞧见他,也问:“是不是开蒙了,念书了没有?”
蝶起道:“外祖父,蝶起念书了,新请了夫子,父亲说会送我去学堂。”
霍水仙想送蝶起去当地大族办的学堂,史侍郎问张氏:“霍水仙在忙什么,有没有亲自过问蝶起的功课。”
张氏叹一口气,有些忧虑,她说:“宋大人前些日子回乡丁忧,老爷升了官,回家的时候渐少,蝶起见得更少,功课就......”
史侍郎点拨了霍水仙,宋一清寡母亡了,霍水仙顺利的顶了上去,之后呢,若史侍郎不指出明路,之后又该如何?没有人知道日后该如何,霍水仙要上位,靠的只能是自己。他膝下单薄,只有一子一女,独子都教不好,谁来光耀门楣继承家业。史侍郎很是不理解霍水仙的种种行为,张氏又出惊人之语:“老爷要纳妾,鸣柳阁的姑娘,黄莺。”
史侍郎顿了顿,眉间的忧虑又更深了,因为霍水仙纳妾,张氏就携带幼子跑出来了?张家是商户,钳制不了霍水仙,所以张氏带着孩子投奔霍青棠,借此希望史侍郎插手,打断这桩纳妾的荒唐事?
青棠也是个孩子,张氏找到青棠这里来,史侍郎目光探寻的看了张氏一眼,见她神色靡靡,显然也是被伤透了脑筋,或许不是自己想得这么复杂,她只是想出来散散心罢了。
霍水仙此刻春风正得意,史侍郎若去劝,劝什么,不要纳妾?大丈夫志在四方,以国为家?现在太平盛世,史侍郎以什么理由要求霍水仙不纳妾,人家也要子嗣,唯一的理由,黄莺出身不好,迎她进门有辱官声。
张氏显然也很明白这点,她也不说别的,只道:“听说大姑娘前些日子病了,老爷忧心,让我来看看。我见大姑娘精神尚好,回去同老爷也算有个交代了。”张氏是个聪明人,该说的话都说了,史侍郎怎么做,又是她管不着的了。
又隔了几日,青棠陪着张氏上街买些苏州特产,张氏说:“黄莺不想进门,她想在外头住。”青棠道:“她想做外室?”
做外室自由,兼且不受主母管辖,张氏再怎么能干,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外头去。黄莺想的明白,张氏心里也门儿清,她说:“老爷宠她,她说不想进门,老爷肯定依着她,我怕她在外头生了孩子,到时候再进来,就没人管得了她了。”
张氏瞧着小摊贩卖的小玩意儿,青棠陪着她,走路慢悠悠的,说话缓缓的:“外头生的孩子,过不了门,没人知道是谁的。”
青棠语速及其缓和,话语却毒辣,张氏猛地瞧她一眼,几日不见,这位大姑娘的心思似乎又深了些,如今都会暗刀子杀人了。
张氏大眼睛眨了眨,说:“她还能不能生都是问题,生不出来也不知该怪谁。”
☆、裂变
张氏在苏州城住了半个多月,临行前一晚,她给青棠一个荷包,说:“你一人住在外头,虽靠着史大人,家里也担心你,钱不多,你拿着做几件新衣裳穿。”
荷包里头是五个银锭子,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青棠看一眼,晓得银票是霍水仙给的,银锭子是张氏的意思,因为霍水仙根本没有用碎银的习惯。她接过来,道:“多谢夫人,我很好,夫人也要保重身体。”
璎珞这几日很少出现在霍青棠面前,此刻张氏来与青棠道别,她也只是站在外间,不肯进来。张氏看着外头,说:“璎珞那丫头......”
青棠道:“她念着家里,就让她随夫人回去。”
张氏说:“那我再给你找个丫头过来,你想要叠翠还是月满?”
青棠笑笑,说:“叠翠和月满夫人都留着有大用,找个小丫头吧,或者我让史顺替我去找也是一样的。”
“他哪里懂那些。”张氏摇头,道:“寻丫头还是要妇道人家,史顺只懂男人的事,我回头去给你寻一个来,一个够不够?”
两人在里头说说笑笑,璎珞在外头站着,霍青棠从始至终都没问她为什么。霍青棠不问,璎珞站在外头,感觉自己成了外人,一个突然从自家姑娘生命里剥离出去的外人,彻头彻尾,从前的情谊都那么莫名的就断了。
张氏要走,璎珞进来替霍青棠铺床,青棠坐在小桌旁,也不理她,璎珞问:“吹灯吗?”
霍青棠拿了一根簪子出来,银制珍珠簪,璎珞垂着头要出去,青棠道:“史顺很好,你想好了吗?”
璎珞一个颤抖,低头就要跪下来,青棠道:“别跪。”青棠缓缓起身,将簪子给了璎珞,说:“史顺托我交给你的,他说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拿着。”
“姑娘,我......”
璎珞十岁进霍家,她与霍青棠朝夕相处六年,六年间,璎珞看着霍青棠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而她自己,也从当初的丫头片子长成了一个漂亮姑娘。再一抬头,她们,都长大了。
青棠笑一笑,笑得莫名苍凉,她说:“你不听话,你一意孤行,你以为张氏和黄莺是好惹的,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你嫁给史顺,将来会有儿有女,你会平安终老。”
璎珞跪在地上,低声一句:“可我心里不爱史顺,我......”
我不爱。
璎珞不爱史顺,璎珞心里喜欢霍水仙,她选了一条看不到前景的路,犹如,飞蛾扑火。
次日,璎珞随张氏走了,璎珞提着包裹,等她闲下来翻开一看,里头有张五百两的银票,还有一封信。信上说:“我知道你心意,我带你来苏州,不是为了迫使你与谁分离,我是希望你能迈步出来看看外头的天地。外头有那样多的好东西,你若没有见识过,那该多么可惜。若有一日,你回了扬州霍宅,我希望你能想念你在苏州城的日子,自由、欢喜。自由欢喜,我希望这是你生命中的一段好日子,亦是你我最好的时光。”信尾写着,青棠书。
璎珞转过头去,抹了眼泪,她家的姑娘,没有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