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瞧着芦氏,然后拍拍身边的齐氏,“啧啧,某些人真不知羞,还没良心,难道陈瑄甚么时候有过良心?”
“你!”
芦氏丢了人,扭头盯着苏月,这一转头就见齐氏紧紧盯着她,自陈七十三岁上,齐氏带了陈七回洛阳,直到陈七十七岁定亲,再就是陈七去世,这么一晃,六年都过去了,她与齐氏已经有六年没有打过照面。
诚然,齐氏长得不如她好看,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齐氏都不如她好看,她心里有数。芦氏觉得,齐氏就是沾了齐尚书的光,如果她不是尚书家的女儿,陈瑄根本不能这么厚待她,连带着厚待那个瘸脚的女儿。芦氏想想自己,自己年纪轻轻跟着陈瑄,自己又生了个如花似玉的陈九,哪一点差了齐氏,无非就是身世上有些不如罢了。
想到此处,芦氏的目光又变得厉害了,她看看齐氏,觉得这是一个死了丫头的老女人,回来又如何,最后还是要滚回洛阳老家去的。
自陈七死后,齐氏鬓边已有白发,她也无甚么心思打扮,只在白马寺里礼佛听经,芦氏这样看她,齐氏扭过头,提了裙子往院子里走。
芦氏身后的老婆子一晃,差点要撞到齐氏身上去,“啪”,一声鞭响,那老婆子双膝跪地,跌坐在了青石板上。
长鞭破风,芦氏和齐氏一起抬头一看,就见一个极为娇艳的少女站在长廊之下,那女孩子穿一件蔷薇色的长裙,上头是霜色绣蝴蝶的短衫,清晨之冷辉洒落,映照出一片亮如影、暗如银的火焰来。
霍青棠就立在那处,手里的一弯鞭子指着芦氏身后的婆子,少女的眼神既明亮又骄傲,齐氏抬头看这丫头,女孩子头转过来,冲着齐氏笑了笑。也不知怎么的,齐氏当时的心就跳了跳,她也不明白那一刻自己心跳的来由,她就是觉得这女孩子对她好,那不管她是不是小七,自己也一定要待她好。
“好好好,都别杵着了,进去坐吧,这走了好几天,连口热茶都没喝上。” 苏月提了裙子,她扶齐氏的手,“咱们都来了,就里头坐吧,陈大人,你说呢?”
陈瑄瞧那两个跪着的丫头,“都是木头,来了人不会泡杯茶,哪儿来的蠢木头?”
芦氏冷着一张脸,这两丫头就是她指过来的,还是她专程选了两个相貌好的,她怕陈瑄在外头又被甚么狐狸精给迷住了,谁知,谁知这把算盘搞错了,瞧齐氏和陈瑄的模样,那丫头就不是请回来做姨娘的。芦氏抿嘴,心道,都是久久那丫头添油加醋的,不过也怪自己,被气晕了头了。
芦氏平了心气,她换了一张笑脸,“这是咱们家的客人吧,长得可真漂亮,来,这是我这个做长辈的送你的花儿,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再另外选。”
芦氏将手里的小匣子塞到霍青棠手里,青棠接过,芦氏送上笑脸,手就要抚到青棠脸上去,霍青棠笑一笑,转头就打开匣子,将里头的绢花插到了那端茶小丫鬟的头上,芦氏睁着眼睛,青棠将匣子丢给那斟茶倒水的丫头,一句话不说,转身进去了。
苏月拉拉齐氏袖子,“看见没,你这丫头有性格。”
芦氏受了辱,这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齐氏也不理她,直接进厅里坐了,还是苏月说了一句:“凑什么热闹,人家夫妻说话,你也喜欢?你喜欢的话就进来,不喜欢的话就出去,在这干嘛?”
齐氏与陈瑄其实已经很少说话,陈七去世之后,陈瑄去过洛阳一回,说是接她回来,齐氏没肯,陈瑄在洛阳住了三日,见齐氏不同意,便也没有勉强,真要说起来,两人已经有将近两个年头没有坐在一处说过话了。
陈瑄先开口,他说:“小七耳朵聋,聋了就听不见,听不见慢慢也会哑巴,聋哑聋哑,又聋又哑。”
齐氏先没有做声,等陈瑄一双眼睛望过来,她才叹口气,“那怎么办?”
“哎,肯说话就好,还肯说话就好呀!”苏月端起茶杯,她吹一吹,“那姑娘就是小七?长得可真漂亮!”
陈瑄叹气,他扭过头,拿了小几上的茶,“是小七,我问过了,她就是小七。”然后看向齐氏,“你回来也好,你是她亲娘,孩子没娘,可怜。”
“哧哧”,苏月抿了口茶,望着齐氏笑,“瞧见没,陈大人这是说你不尽职责呢,说小七没娘,他怎么不说早几年小七没爹呢?”
齐氏低头,抚了抚手上的串珠,“那孩子怎么了,是原先就聋哑,还是......?”
陈瑄言简意赅,“不是,是教鱼雷给炸的,凤阳府码头爆炸,伤了耳朵。”
“我就说呢,那么标致的孩子,怎么能......”苏月话说一半,陈荣就过来了,他说:“昨日的大夫来了,还带了一个施针的大夫来,要不要他们替七小姐再瞧瞧。”
霍青棠方才她见了齐氏,她差一点就要扑到齐氏怀里去,可这里是京城,不是洛阳,如果是洛阳,家里都是自己人,可这京城里,人多口杂,自己又是霍家女儿的身份,若是贸然认亲,恐怕还要闹出个三长两短的闲话来。她知道陈瑄在和齐氏说话,原先还没认亲的时候,她满心满意都是母亲齐氏,比如陈七死了,齐氏过得怎么样了,如今见了,犹如大石落地,心里反而平静了。
外头苏月说:“外头的大夫?这不行,我回家与哥哥说一声,让他从御医院请几个御医出来,我就不信治不好。”
御医,陈瑄不是没想过,要请个御医,何须专程找苏星赋,他自己又不是请不来,只是一请御医,事情就闹大了,比如霍青棠的身份。史纪冬的外孙女,她怎么不在史家,怎么会跑陈家住着了,御史只要这么一问,他都答不出来,总不能拿着借尸还魂这一套说辞去和御史台争辩吧,所以,陈瑄很是犹疑。
陈瑄瞧向齐氏,齐氏叹气,“我们家里的事,怎好劳动苏大人,不若就让那大夫来瞧瞧,瞧不好的话,咱们再做打算。”
霍青棠在偏厅坐着,小婢来敲门,“小姐,大夫来了,大人请您去瞧病。”
霍青棠抬头往正厅里走,下了长廊,刚到正厅之时,她就瞧见了一个久违的熟人,扬州苏家的小大夫,苏颂藻。
洪熙皇帝登基,今年春,开恩科,苏颂藻赴京赶考,会试已毕,如今只等朝廷放榜,苏家老头也算是一方名医,同道好友也不少,北京城这家医馆的老板便是苏家老头子的至交好友。昨日听那位大夫说起症状,苏颂藻便有心来看一看,谁知这一看,便见到了在扬州城中惊鸿一瞥的霍家姑娘霍青棠。
霍青棠冲两位年轻大夫点了点头,苏颂藻不知怎么的,有些微微红了脸,身边那一个杵他一下,低声笑道:“见人家小姐漂亮,脸都红了?”
☆、唯爱
两个丫头在外头熬药, 霍青棠耐着性子, 等小丫头熬了药,又端水进来给她梳洗, 接着又是熏香铺床的,等她们弄完了,总算天黑了。
霍青棠走到外间, 一个丫头道:“姑娘, 您要什么?”话音刚落,霍青棠手掌一劈,那丫头就软软滑倒了, 另一个扭头,青棠冲她笑一笑,掌风一落,另一个也倒在了软塌上。霍青棠吹了灯, 径自穿过园子往后门走,药她也没喝,苏颂藻留下了药方, 说下一步治疗还要回去与几位大夫再商量商量,齐氏初回来, 陈瑄心里也烦得很,偌大陈家, 都没留客。
霍青棠见了苏颂藻,她是没抱多大希望的,她与苏家这位小儿子打过交道, 如果此刻是苏家那位老头子在此处,或许还有治愈的机会,可对于苏颂藻的医术,她大概心里有个评估。反倒是苏颂藻乍见霍青棠,除去惊愕之外,心中还有一丝莫名的兴奋,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他也不知道这种兴奋源自何处,但他在替她看诊的时候,手不自觉微微抖了两次。
昨日摸去了风月阁,见到了范明瑰,今日青棠打算换个地方去瞧瞧,她自陈府门内出来之时,便有人跟着她,青棠听不见,感觉倒是灵敏了些,她抽出鞭子,往身后小巷子口的柳树抽了一鞭子,柳树叶子沙沙落了一地,后头转出来一个穿珍珠白裙衫的女子,那女子瞧着霍青棠,展颜一笑。
云娘来了,霍青棠瞧着云娘,先是愣了片刻,随后浮出笑容,笑到最后,目光里有湿意。“哎,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呢。”
“走,我带你去见你的情哥哥。”
云娘拍拍手,她上前几步,“果真听不见了?我跟了你一路,你现在才知道,哎,顾家那位还不得心疼死。”
霍青棠又听不见云娘说甚么,云娘又与她并肩而行,她只得时时回头瞧云娘的嘴巴,云娘道:“别看我,我有什么可看的,喏,看前面。”
夜晚柔柔的凉风拂面,云娘指着前头,霍青棠转过身去,瞧见一个青衣束发的男人站在正前方,那人眼睛里有光,是的,有光,就在这茫茫月色下,也在这京城小巷里。
霍青棠不动了,她见了他,反而不敢动了。
云娘笑道:“那我走开点,省的你们不好意思......”
“惟玉哥哥。”
霍青棠抿着嘴巴,快要哭出来,男人张开手,霍青棠垂着眼睛,慢慢往前头走,一步,两步,三步,到第四步上,她就撞到了他,撞入他的怀里。他的怀里有幽香,天竺云烟的香味,霍青棠使劲儿往男人怀里钻了钻,她有好多话想说,可她偏偏一个字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