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令仪说:“脱下干嘛,你原来的鞋都旧了,就穿这个。”
景白却说:“这鞋子这么漂亮,穿坏了怎么办,留到以后再穿。”
钟令仪觉得好笑,“鞋子再好看也是拿来穿的,你留着当摆设吗?”
景白手拿靴子摇头晃脑说:“匪汝之为美,美人之贻。”
钟令仪眉开眼笑。景白是坐着,她走过来,双手搭在他肩上,趴在他耳边吐气说:“我与傅姑娘谁美?”
景白屏住呼吸,咽了咽口水,“当然是你美。”
“那我与端木姑娘呢?”
景白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端木文琪,喉结上下滚动,一颗躁动的心怦怦乱跳。
钟令仪嘴唇几乎贴上他耳垂,“你怎么不说话了,嗯?是不是端木姑娘比我美啊——”
不等她说完,景白突然转过身,抱住她狠狠亲了一通,哑声道:“在我眼里,没有人比你更美。”
钟令仪理着散乱的鬓发站直身子,轻咳一声,若无其事说:“那我可就当真了!”喝了口凉茶,缓解身上的燥热,把极意观弟子偷运丹药法器被抓的事说了,“如今北关处处都是溟剑宗的关卡,我要是去北关的话,必得你同行,只是你到底是溟剑宗弟子,要是被查出来,会不会有麻烦——”帮着她给散修盟送丹药,此种行为,无异于资敌。
景白正色道:“我虽是溟剑宗弟子,可是丹药是用来治伤救人的,不分溟剑宗弟子还是散修盟弟子,这场斗争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能多救一人总是好的。你无法眼睁睁看着散修盟的朋友因为缺乏丹药而死去,我亦做不到。”
钟令仪一脸敬佩看着他,心想这就是我喜欢的人,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抱住他轻声说:“那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出发去北关。”
从晋原城到无双城的飞舟早就被迫关停,钟令仪本做好了吃苦耐劳的准备,打算御剑飞去。景白问赵桓借了一艘飞行法器,这飞行法器为门派所有,外观呈祥云状,十分小巧,只有一个座位,不过像景白和钟令仪这样身材纤瘦的,勉强能坐两人。这种小型飞行法器经过溟剑宗能工巧匠的改良,飞得又快又稳,缺点就是比一般法器耗费灵石。
溟剑宗的飞行法器,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匪徒敢打劫,溟剑宗在空中巡视的弟子远远看见了,知道是自己人,不但不会上来盘查,还会行礼打招呼。两人一路顺风顺水,经过一天一夜的飞行,很快来到无双城外。
下了法器,钟令仪看着眼前坑坑洼洼的地面、随处可见废弃的法器、还有被沙石掩埋来不及处理的尸体,震惊不已。她亲身经历过太微宫覆灭,本以为自己对门派之战的残酷早有心理准备,直到亲眼目睹现场的惨烈,她才知道自己当年被保护得有多好,门派之争,本质上就是屠杀,毁灭,死亡,赤裸而血腥,毫无人性可言。
无双城被溟剑宗团团包围,早已成了一座孤城,可是依然顽强坚挺着,不肯向溟剑宗低头。昨天夜里,犹如困兽之斗的散修盟主动出击,对溟剑宗发起了一场大规模突袭。双方从深夜一直战到天亮,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从大局上来讲,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突袭,散修盟牺牲这么多弟子,似乎只是为了出一口被围城的恶气。溟剑宗亦没好到哪里去,弟子死伤无数,满地都是残肢断骸,所有人灵力耗尽,疲惫不堪,连同门的尸体都没力气收拾。
景白和钟令仪就是这时候到的,两人见到战后的惨状,震撼悲恸之情无以言表,却又无可奈何。
第137章 决战书(上)
溟剑宗坐镇指挥的是端木枫,正红着眼睛核对昨晚弟子伤亡名单,听到景白来了,都没见他,随便派了个端木家的弟子招呼他。
此人叫端木和,乃是端木家远支,天生一张笑脸,看着就面目可亲,领着景白钟令仪到一座帐篷前,说:“昭明君,这里条件艰苦,地方简陋,委屈你和这位姑娘暂时在这歇息,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端木和出来,有弟子叫住他,一脸希冀说:“端木师兄,昭明君来了,大家都在传咱们跟散修盟要和谈了,是不是真的啊?”双方对峙这么久,每天都有同门在自己眼前死去,溟剑宗弟子亦是人心肉长,承受的压力和害怕可想而知,自是盼望结束这场门派之战,早点回到东海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端木和沉着脸说:“别乱传谣言,万一要是动摇人心,小心端木长老拿你祭旗!”
那弟子骇得脸色发白,好半晌懦懦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溟剑宗啊?”
端木和抬头看着北方苍茫辽阔的天空,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像是死去的同门师兄弟的哀鸣呼号,露出麻木茫然的神情,“我也不知道。”
景白和钟令仪坐在帐篷里,隔着厚厚的门帘都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心情十分沉重。景白想到外面死去的那些弟子,难过的眼睛都红了,“每一个弟子,都是一条活生生人命,身后都有父母家人,他们大多都是自小拜入溟剑宗,为了修习道法,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汗水努力,就这样毫无价值的死在这里——”
景白越说越无力,他实在无法苟同景雍的做法。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钟令仪靠着他呆呆坐着,亦是沉默不语。溟剑宗是胜出一方,已是如此惨状,那散修盟呢,岂不是更糟?她甚至不敢想象散修盟现在的境况。
两人枯坐在空荡荡的帐篷里,连说话都提不起兴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喧哗痛哭声。景白叫来端木和,问出什么事了。
端木和说:“散修盟的人送来了咱们弟子的尸体,同时想要回他们的人。”
景白听的神情黯然,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钟令仪忙跟在他身后。
溟剑宗负责对接阵亡弟子尸体的是端木宁。钟令仪见到他时差点没认出来,他全无苍溟城时华服美食、婢仆环绕的排场讲究,胡子拉碴,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道袍就来了,像是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一介贵公子变成了不修边幅落拓不羁的江湖客。他见到景白和钟令仪,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言行举止再也没有以前的轻浮张扬,经历过这样一场残酷的门派之战,每天眼睁睁看着同门手足痛苦不堪的死去,身上一切活力都被抽干了,仿佛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人,神情木然问:“散修盟的人到了吗?”
端木和低声说:“已经在营地外面。”
端木宁应了一声,抬脚就往外走。
散修盟负责此事的是陆辞芳,身边还跟着贺俊鸣,不过他是坐在木制的轮椅上。钟令仪吃惊地看着他道袍下空荡荡的双腿,眼睛慢慢湿润了。贺俊鸣本人倒是并不在意的样子,见她直愣愣看着自己的腿,还冲她微微颔首。陆辞芳也发现了她,不过他代表的是散修盟,没有任何表示,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他身上道袍血迹未干,整个人瘦了许多,面容疲惫不堪,模样比端木宁还凄惨,几乎成了流浪汉,下巴到脖子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只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并未包扎,可以清楚看见血肉外翻,甚是恐怖。
钟令仪来不及伤感,因为很快散修盟阵亡弟子的尸体用推车运过来了,她看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袁复礼,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滚滚而落,用力捂着嘴怕自己当众失态。
陆辞芳终于动容,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让它掉下来,好半天哽咽道:“小袁,我来接你回家。”
贺俊鸣推着轮椅静静看着袁复礼的尸体,伸手理了理他散乱的头发,早已泪流满脸,泣不成声。
钟令仪见此情景,再也忍不住,扑到景白怀里痛哭。
景白亦是眼眶通红。
端木宁漠然看着,这些天死的人太多,他早就麻木了,对陆辞芳说:“能找到的尸体都在这儿了,你们确认无误就走吧。”这是溟剑宗营地门口,自然不能让散修盟的人多待。
钟令仪忙抹了把眼泪,抽泣道:“端木道友,我想跟陆道友说几句话。”
端木宁皱眉道:“这是溟剑宗大营,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
陆辞芳淡淡说:“端木曼成,你何必这么不通情理,大家好不容易碰见故人,叙叙旧又怎么了,下次再见到,说不定就是我的尸体。”
钟令仪呸了一声,哭道:“陆辞芳,你胡说什么,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陆辞芳面无表情说:“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大家早有心理准备,钟姑娘,你别哭了,人固有一死,大家能为保卫无双城而死,也算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