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深里绝不肯与旁人碰触的禁地,便是在靖王殿下面前,恐怕也很难启齿,又如何肯允一个陌生人冒然探究。
何况他如今,还有求于这个陌生人。
甄贤再三深深吐息,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重新坐稳下来缓缓开口:“陆老板在浙江经营多年,不乏赈济灾民之义举,近年浙江倭患不断,陆老板更捐出不少米粮军用,桩桩件件……尽是爱国爱民心。”
陆澜却似早已料知这些说辞,轻巧一声笑,眉眼间全是自嘲之色。
“公子你不是信我。”他垂着眼,笑看着面前澄澈的茶汤,伸出一只手指,仿佛与香炉上盘旋的袅袅烟气追逐缠绕,薄唇一开一合,静静作下结论:“你只是觉得,陆澜一人的性命,不敌天下人。”
分明是性命攸关之事,却说得如此轻松淡然。
分明是难以琢磨之人,却在这一刻如此通透。
无言自明,从前不相识,日后不相知,都无关紧要。哪怕是要故意做此以一人白身阻天下洪流的局,请君入瓮,也叫人不得不入。
心下陡然一阵悸震,有个声音明明白白告诉他,他今日或可以拿到他需要的东西,但这局棋,他已然是输了。
甄贤情不自禁咬紧了牙关,默然无言。
反观陆澜依旧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共计生死的凝重。他只静了片刻,屈指在案上轻敲两下,笑语时嗓音柔和,“但陆某是个商人,在商言商,只要价码足够,什么都可以谈。”
甄贤哑声问道:“陆老板想要什么?”
陆澜浅笑,“织造局的卢公公最近在找一个人,若是谁能把此人交给卢公公,必是头功一件。这个人,我相信靖王殿下一定也在找。”
甄贤问:“陆老板可知此人是谁,又是谁所指派?”
陆澜微微摇头,“他是个宦官。”
甄贤略一屏息。
正如所料。
张思远果然也来找过陆澜,不仅找过,恐怕此时人还正在陆澜手中。
但陆澜不信任张思远。
这也怪不得陆澜。张思远虽是皇帝陛下暗中下过密旨的人,明面上却还是隶属东厂。而只要是东厂的人,就绕不开司礼监。陆澜不过是一个民间商人,不敢贸然判断其中的势力角逐是常情。
倘若陆澜死心塌地替卢世全办事,此刻早已将张思远交出去献给卢世全表忠心了。但陆澜却并未如此。或许是对与靖王殿下联手一搏有所想法。也或许只是在观望局势。要让甄贤来说,他觉得该是前者多一些。否则,他就不会也不能走到今时此刻这一步。
心中略略思定,甄贤不由沉下嗓音:“靖王殿下想要的,不止此人而已。”
陆澜点点头,并不立刻接话,反而像是闲谈一般,兀自说道:“公子前日在下山的路上,是否遇见几个东厂番子,还险些起了冲突?那些个番子是不敢对上峰有所隐瞒的,一旦瞒了定没有活路,所以这件事卢公公定已知道了。老狐狸精明狠辣疑心甚重,迟早会有所动作。靖王殿下虽是皇子,但毕竟头一遭来浙江。在苏州地界,能助王爷和公子一臂之力者,不多。”
他忽然把话头转到这件事上,甄贤眉心一拧,不自觉绷直了后背。
他和苏哥八剌下山来这件事卢世全用不了多久便会知道,他原本也并没指望能够瞒天过海,不过是赛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