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校这件事,她先斩后奏。
舅舅擦过手,一面喝酒一面拿过单子看,酒盅里的梅子酒血红的,有点渣滓浮沉。陈萝把缴费单藏得很好,只给家长看单子,签过字,她收到包里,问舅舅要不要添饭。
陈爱国摆摆手,叫她好好学习。
陈萝点下头,端着碗小口吃饭。舅妈端炒青菜出来,漫不经心说师范大学好像不收学费,还有生活补助。女孩咽下饭,嗯一声,补了句,“要支援边远山区的。”
“当老师不是挺好吗?”
她没回,只是一个劲吃饭。
舅舅叫舅妈坐下,以后再讲。一家五口,表姐只在周末回来,表弟傍晚到家,随便吃两口,照旧让她帮忙写作业。
陈萝写完,将自己要住校的事情讲了。
陈学鑫一怔一怔的。
“那以后我得自己写作业了?”
“对。”
“姐……能不能别住啊。”
陈萝笑一笑,帮他收掉碗筷,“饭得自己吃,路也得自己走,我只能帮你一时。”
“……真的要走?”
“嗯。”
她到阳台,收起晾干的衣服,将鞋子拿到卫生间仔细刷干净。忙完,陈学鑫咬牙切齿,将自己年前刚买的平板拿过来,说是要送她。
陈萝望着东西,笑一下,“你不是买来打游戏么?”
“拿给你学习更好啊,爸知道了,也准的,到时候还能远程辅导我写作业呢。”
“学校没网,你确定还要给我?”
“……”
男孩拿着平板,彻底呆住。
那绝望的眼神看着真的很绝望。
她将书包塞满。
又找个编织袋来装被褥,东西收拾好,一个人也能拿下。陈学鑫哭着喊着要爸妈给陈萝买新手机,声嘶力竭说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能让姐姐用那种板砖。
舅舅站在一旁,舅妈脸色铁青。
她出来,拖着东西朝叁人说,“不用了,同学都把智能手机换成板砖,这样更能专注学习。”
舅妈望她一眼,揪着陈学鑫进屋,顺便把平板和游戏机全都收缴,男孩气得直接躺地上。陈爱国问她这个月话费充了没。
女孩点点头,说每个月都是基础话费,很够的。
男人帮着把东西拎下楼。
看陈萝要去坐公交,忙叫了熟识的黑车司机把东西送到学校。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宿舍门口,看周围都是学生和家长,整个人就很局促,说刚才出门该换件衣服,现在这身全是油。
陈爱国望着侄女铺床、套被子,麻利得插不上手。
若有所失道,“学梅才走的,怎么你也走了。”
陈萝没听见,她看到窗户外面有一圈花坛,花坛里种着深密的兰草。这个季节正是好长的时候,那些紫色的小花在细长的草叶间摇曳。
很美。
六人间宿舍。
都是同班同学,陈萝平时很少与人交往,互相认了名字也就不再管。她看书,整理东西,到点就睡觉,比起玩电脑和总在刷视频的同龄人,实在像个刚从山里出来的野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大家熟识后,也会互相带饭。
女孩子睡前总会讲点心事,她们讨论班上的男生,从长相到身高,甚至连脚臭和抠鼻屎的癖好都一清二楚。她很少和同龄人这样亲近,插不上嘴,也会静静听。
“许一暗呢,你们觉得他怎么样?”
“啊,不行不行,太老了啦。”
“哈哈哈,也是,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能留两级,不会是个铁憨憨吧。”
“他挺聪明的,留级应该不是因为成绩。”陈萝小声道。
下铺的女生忽然压低声音,“当然不是,他是因为那个……”
“哪个?”
陈萝坐起来,撩住头发往下看。
那女生在床上翻了翻,嘟囔道,“他女朋友好像有病,挺麻烦的。”
寝室熄灯了。
一片黑暗中,大家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沉默良久,这短暂的一瞬足够脑补出一个深情款款的富二代和一个病入膏肓的美少女。之前说许一暗是铁憨憨的女生感慨道,“其实他身材真不错,又高又挺,屁股还翘。”
噗嗤——
有人笑起来,笑着笑着差点滚下床。
咯吱咯吱的床响听得人牙根痒。
陈萝也笑,想起他抱着自己动,腰和臀确实宽厚有力,还有胸肌……又硬又热。她拿被子遮住脸。没想到大家都这么色,竟然会在意男生的屁股。
后面话题说偏了,室友就说下次班级赛,要组团去看许一暗的屁股。
陈萝第一次感觉自己要笑死了。
住校期间,出去都要跟宿管登记。
王菡过来找许一暗的次数挺多,她和他在校内便几乎断绝接触。陈萝不想请假外出,知道王菡可能有病之后,也不想找机会堵他,这段时间就老老实实待在学校学习。
不是在教室就是去图书馆,省去通勤的时间,学习之余,也能淘点漫画看。
图书馆有一排书架。
全是热血少年漫,她以前跟表弟看过几集,现在有机会看个全,就很入迷。
女孩用剩下的钱,给自己买个保温杯。
每日学习完毕,就在偏僻的角落坐下,看累了就喝水,偶尔激动,蹙眉或笑,都是恬静淡雅,优美动人的。渐渐的,这偏僻的一角人越来越多。
常坐的位置,桌上偶尔有棒棒糖,或者是学校食堂需要单独花钱买的布丁和小蛋糕。
陈萝一开始不敢动,后来那些零食总是固执地出现,她以为是许一暗给的,就很平常地吃。
但其实不是的。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有且只有他,以为这个世界只有许一暗一个人注视过贫穷且卑微的她。
但其实再小的草,晨雾起时,也会拥有一滴属于自己的露珠。
某个阳光极好的周六早晨,女孩照例过来写作业淘书看,想着下午还要去给白旭山打工。她坐下,一直等在书架后头的男生磨磨蹭蹭站出来。
白皙,瘦长,骨架略大的手捏拿着布丁杯子,小心翼翼在她面前放下。
她抬起头来,以为看到了曾经的许一暗。
男生个子很高很高。
比那个人还要高一些。
中指缠着胶带,指腹和虎口有重迭的老茧和死皮,应是常年握东西留下的,很可能是球棒或者球拍。不知怎的,沉落就想起许一暗曾经问她认不认识棒球队的一个男生。
对方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偏头咳嗽两声,摸下鼻子又双手交迭,脸有点红,眼睛总是向她瞟,但在要对上时又急急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