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1 / 2)

远水谣 丛小岸 2959 字 13天前

在场观战之人大多在朝为官十余载,九年前的大射礼亦在此,是以对于宋修远的箭术很是安心,便捋着胡须眯起眸子打量起正站于马球场一角拉弓引弦的申屠骁。

那些年岁相对较小,未曾得见九年前射礼,且尚无胡须可捋的官员便只能正衣冠,拱手相谈,打量着与他们年岁相仿的宋修远,心底忐忑。今次与战场到底不同,他们唯恐这个年轻人面对天威,镇不住手中弓箭与别国皇子。

凉国是个马背上的国家,人人精于骑射,作为皇子的申屠骁亦是个中翘楚,但若论射艺中对射者品性修养的要求,申屠骁便远远不及宋修远。

平台上人影攒动、私语交杂,谁人也不曾注意后方何时混进了个身量单薄,幞头束发的小厮。那小厮罩了件与他身形极不相符的宽大袍子,弓着腰穿梭在一众官员之中,似在寻人,又四在寻找落脚处。正四下看着,眼底突然闯入了一双织金流纹乌云靴。

小厮来不及止步收势,一头撞在了前人的胸口处。

“嘶——你这小仆,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吗!”郑籍被装得胸口发疼,不悦道。

小厮闻言,将身子躬得更低了:“小人知错,还望贵人高抬贵手,原谅则个。”

声音清朗,却又带了一丝绵软。

是个妙人,养在身边唱小曲儿应是不错。

郑籍听在耳中,忽而便起了兴趣:“你是何家的小仆?”

垂首看去,又见小厮衣着灰暗,打扮得土里土气,当下便认定他府中的主子不过一朝廷小官而已,遂用双手抖了抖适才被小厮撞乱的衣襟,展袖站直后,方不疾不徐道:“小爷这身月白鎏金袍子名贵得很,你方才这一撞,瞧瞧,此处的缂丝绣都起线头了,哟,还有这处,好大的一个灰黑印记!叫你家主子赔我件一模一样的袍子,贵人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小厮闻言身形一僵。

郑籍看在眼里,继续笑道:“如何?瞧你这灰头土脸的模样,想来你那主子过得寒酸,若赔不起,你便跟到小爷府上做活吧。俸禄定不比原先府上低。”

小厮依旧躬身,沉声道:“敢问贵人这件袍子值多少银两,小人这便向主子讨要。”

郑籍见小厮不为所动,怒意渐升。这小厮何等的不通透!他已说得分明,怎着小厮还巴巴地要跟着原主过苦日子?

遂当即叱声问道:“你这刁奴怎不识好歹?小爷我再问一次,你府上何人?他若向我赔个不是,兴许小爷便不追究你撞脏了我衣袍这一事。只是你这人,小爷今日要定了!”

小厮的眼珠子咕噜噜在眼眶内转了个周天,随即应道:“小人在镇威侯府当值,辅国将军便是小人的主子。”

郑籍闻言,怒意更甚。月前打马球时不慎摔伤了腿,已令平日交好的世家子弟将自己好好嘲笑了一番,想他堂堂刑部尚书府上的嫡公子,今日连一介小小仆役都驯服不了,若是张扬了出去,日后他的脸不知该往哪搁置。

这刁奴竟自称是镇威侯府上的人?想诓人也不瞧瞧面前的是谁,他与镇威侯沾的可不是一点儿亲,带的亦不是一丝儿故!他与宋修远可是货真价实的兄弟!

“抬起头来!让本贵人瞧瞧你这刁奴究竟长得何种模样?免得日后在小爷面前又冒充别家的仆役。”郑籍切齿道。

见小厮仍低着头,郑籍随即示意左右捏着小厮的下颔,“想诓小爷,你委实嫩了些。辅国将军乃小爷堂兄弟,镇威侯府的下人我无法一一辨识,但侯府绝不会让你穿成这样出来丢人现眼......”

说着说着,语气却渐渐弱了。

望着小厮的眉眼,郑籍心底倒抽一口气儿。方才只觉这小仆嗓音妙绝,此时再观其面貌,好一个男生女相的小仆!最妙的是那一双眼,含着水儿似的,此时含了微微的怒意,更是生动明艳。

这样的眉目,若是再白些,若是生在女子身上......

郑籍顿有些心猿意马,虚咳一声,却发觉方才自己的动静闹得大了些,惹人频频侧目。他心底微窘,再瞧那小厮,只觉心烦意乱,挥着衣袖不耐烦道:“将人带下去,得空了送到侯府,且瞧瞧冒充侯府仆役是何种下场。”

郑籍心底烦闷,却没有发觉小厮在听闻他的发落后,竟松了口气。

郑籍适才闹出的动静委实不小,惊动了站于马球场内的宋修远。宋修远站于场内东北角,循着骚动向平台望去。从她所在的位置看去,正巧能将那白衣郎君的面色神情瞧得清清楚楚。见是表兄郑籍正为难一仆役,宋修远心底无奈。

纨绔不管到了何处,果然还是那个纨绔。

宋修远收回眼神,正欲转身回头,却瞥见郑籍身后的仆役上前扯过小厮的手臂,连拖带拽地便要将小厮扔出平台。

宋修远脑中轰然一惊,漆黑的双眸愈发深沉,满眼的不可置信。方才他未曾注目背对着他静立于原处的小厮,现下拉扯之间,却让他看清了小厮的举止姿态。

日日夜夜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他如何辨别不出来?纵然宽袍广袖掩去了大半身形,但行止间流露出的身韵却逃不过他的眼。

体态风流,身段绰约。

郑籍刁难的小厮正是穆清!

宋修远心惊,立马命左右将郑籍拦了下来,又将穆清带至身前。

未及穆清走近,宋修远低声问道“夫人怎来了此处?林俨呢?为何不在夫人身边?”

自发生了普华寺被掳一事后,宋修远便直接舍了护卫林俨,让他跟在穆清身边。说起这个林俨,亦是个痴人。从前跟着宋修远,便只对他一人说一不二,忠心耿耿。如今被宋修远调到穆清跟前,满心满眼里又只有穆清一人。说是忠心不二,穆清有时又觉得他想块甩不开的狗皮膏药,粘得紧。

譬如今日。

林俨跟了穆清,宋修远身边便少了个明面上的护卫。宋修远的武功虽足以自保,但面对申屠骁,穆清宗室放心不下,今晨便提议让宋修远带着林俨,却被宋修远婉拒。

她直接找了林俨,却没想到林俨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她,只道唯恐夫人一人徒生变故。

穆清愤愤,她安生在侯府里戳着,能生出什么变故?

她指着林俨道了句:“你这分明就是愚忠!”说罢转身便回了东苑。

正当林俨愣愣地站于堂中,心底正惶恐地思忖着夫人是否动怒之时,穆清却从内院里出来了。林俨定睛一看,穆清竟在脸上涂了碳粉,又换上了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男人衣袍,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量柔弱的小厮。

穆清将头上的幞头拉低,正好遮住了额间的朱砂,对呆滞的林俨道:“我想让你去将军身边护卫他,你却不愿离开我,是以我只能如此打扮,亲自去西内苑跑一趟了。”

她说不清为何对宋修远的这场比试如此上心,驾着绝尘往西内苑赶的时候,她终于想通了:大抵是因为她不愿眼睁睁看到瑜公主同自己一样,莫名其妙便被母国和亲他国。身为宗室女子,她们对自己的命运婚事一点办法都没有。但瑜公主与她不同,尚有回转的余地。

她希望宋修远能胜了这场比试。林俨身为护卫,心细如发,功夫上佳,她觉得有了林俨在身旁,宋修远的胜算便大上一分。

既然林俨不肯独自去西内寻宋修远,那便只能由她带着他去西内了。

“林护卫与我方才不慎在台上走散。”穆清此时心底仍为安定,喘着气轻声道。

宋修远看着她这个打扮,微微皱眉,“方才表兄的家仆可有为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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