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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是被书页的摩挲声扰醒的。转了转双眸,她睁开眼,入目是宋修远罩着松垮中衣,半仰在床头翻书的景象。
在看什么?
“唔......”穆清心头好奇,启唇,喉间却是一片干涩。
“阿谣醒了?”听到动静,宋修远将书册放到薄被上,垂首观望着穆清。
穆清还未从昨夜回过神来,心中羞赧,被他瞧得不好意思,敛眸不去回望他炽热的凝视。她伸手拿起书册,端看封页......《诗三百》?书页并未阖起,穆清翻过书册,发觉宋修远方才所看的正是《月出》。
宋修远笑着从她手中拿过书册,放在床头,柔声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阿谣,大兄临行前,我忘了在他面前吟诵月出,你说,他可会不认我这个妹婿?”
大兄?杜衡?
“阿谣将来若喜欢一个男子,定要带他来见阿兄。阿兄要告诉他,唯有把你当做江上清风、山间明月的男子,才配得上我们的阿谣。”
穆清记着杜衡从前的话,但经历了这么多事,知晓了人情世故,她早已将那视作玩笑之语。没想到杜衡却将一时的无心之语记在心上,还告诉了宋修远,亦没想到宋修远会当着她的面提起此事。
“阿兄才不会这般自讨无趣。”
无论是江上清风,还是山间明月,她都不在意了,只要身边的人是宋修远就好啊。
宋修远的声音沉沉,暗哑却利落,落在耳里,穆清心头痒痒的。
“那日,你的几首诗作,皆是从何而来?”不去理会宋修远的调笑之语,穆清将脸埋在被子内,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双眸,望着宋修远。
宋修远一时不明穆清所指;“恩?”
“催妆诗......还有却扇......”穆清声音闷闷。
宋修远了悟,并未嘲弄穆清旧事重提,反而笑着朗声道:“亲迎大事,这些怎可假借他人之手?”
穆清心底惊喜。可是......那个时候,他还未喜欢她,甚至连她是何模样都没有瞧真切。思及此,她又有些犹疑。
未听到动静,宋修远似料到了穆清的小心思,娓娓续道:“阿谣,那个时候我想着,你是蜀国公主,去国离乡,和亲远嫁,定然辛苦重重。但既然你嫁入了镇威侯府,不管你从前是何身份,往后你都是我的妻。既然是我的妻,我便要敬你。若连区区两首诗作都不愿为你写,谈何敬重?”
鼻尖酸涩,穆清又想哭了。
宋修远见她双眸濡湿,便伸手拉开她遮面的薄被,拂去她面上的泪痕,轻声叹道:“怎又哭了?”
宋修远略用了些力气,不慎露出了穆清大片薄被之下的背脊。穆清不想被他瞧见自己不着寸缕的模样,趁着他失神之际,裹着被子蹭到宋修远身前,将脸埋在他胸口。想到昨日夜里宋修远的行径,口不对心,嗔道:“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你也不过一个被皮相迷了眼的登徒子罢了。”
知晓这是穆清的小性子,宋修远不自觉地勾起唇角。登徒子便登徒子吧,左右他也只会对她一人露出如此情态。
想到昨日夜里自己也哭了,穆清委实觉得丢脸。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一点办法都没有。仿若宋修远小小的一个动作,或是一句话,就能勾起穆清心底的万般情绪。穆清觉得,这个男人对她太好了。如此作想,原先还憋在眼眶里的泪悉数涌了出来,沾湿了宋修远胸前的衣襟。
“阿谣......”宋修远圈过穆清的身子,拂着她的背,待她哭够了,才轻吟出声。沙哑隐忍,带着炽热的鼻息喷在穆清的肩头颈侧。适才一直穆清窝在宋修远怀里啜泣,肩头一抖一抖,颤得他心都酥了。
穆清感受到宋修远的气息,一个激灵,恐他真的再行登徒子之事,忙从宋修远怀中爬了出来,用薄被遮掩方才□□在外的胸口。只是哭狠了,一番动静后,她仍在微微地抽噎。
长发披散,身形娇弱,穆清拥着薄被缩在床榻上的模样,瞧着竟甚是可怜。
宋修远轻叹出声,知她仍怕羞,遂起身捡起散落在地的衣物,放至她面前,转身敛眸道:“我不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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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大婚,亲作催妆,奠雁为礼。
接连数月,坊间所传之事,都是宣王妃蔓延十里的红妆与宣王亲迎时的清风朗月之态。这日,穆清乘着马车经过西市的说书铺子,听见说书先生正对着听者说道,将柳微瑕夸得有若神女下凡一般,又密语宣王夫妇相敬如宾、鹣鲽情深,不禁失笑。
区区一介说书小老儿,又如何知晓宣王夫妇的闺帷密事了?且以柳微瑕的性子.....穆清不敢作想她与姜怀瑾相敬如宾的模样。
不过是眼下天家太需要一件盛事,挪去百姓的注意,遮掩东宫闯出的丑闻了。宁胡公主的孕信不够分量,便用宣王大婚来顶替。
然而随着秋雨一场一场地落下来,一月之期早过,明安帝却始终没有下旨恢复太子的监国之职。放眼朝堂,除却太子的册封,姜怀信也不过一个挂职兵部的皇子,似与姜怀瑾并无不同。宋修远偶有出入宣王府,但朝堂中人大抵都心知肚明,宣王妃与镇威侯夫人交好,看似取中庸之道的镇威侯府,也被宣王府渐渐卷入了夺嫡的明争暗斗中。
所幸宋修远将穆清护得极好,那些流言蜚语与明枪暗箭,都被他严丝合缝地挡在了外头,不曾让她发觉,徒惹忧思。
于姜怀瑾,亦将柳微瑕藏得极好,不论日后她需担起如何的位置,眼下,只需做那个夏瑾的当垆娘子便可。
宣王府位于城北永福坊内,与镇威侯府所在的百宁坊见隔了一炷香的路程,不再毗邻,穆清与柳微瑕相见不便,柳微瑕便将穆清唤到了泉茂酒肆。天家规矩仪礼繁多,但自嫁入宣王府后,少了母亲的叮咛万嘱,柳微瑕却过得比从前更自在了,姜怀瑾从未将她刻意拘在王府里。柳微瑕在外头野惯了,除却偶有几日惦念起自己宣王府的身份,安安生生在宣王府中操持庶务,大多时间均匿了身份与姜怀瑾当起了卖酒夫妻。
朝政繁忙之时,姜怀瑾与宋修远整日整日地待在衙署,柳微瑕便邀穆清赏花小酌。
穆清的酒量不知不觉被柳微瑕练得大了些,只是仍不及柳微瑕十分之一。宋修远得了消息亲自去酒肆接醉醺醺的穆清回府之事亦常常有之。
今日穆清留了个心眼,顺了壶邀月酌便打道回府。
回到镇威侯府,门人通报道半个时辰前赵姬递了名帖,眼下正在花厅内候着。穆清颔首,命青衿回东苑取舞谱,自己则信步往花厅而去。
穆清有意将舞谱传给赵姬,宋修远知晓后便不再拦人了。眼下每隔五日,赵姬便会从宫中的内教坊来到镇威侯府,向穆清求学。
当今之世,已鲜少有人能够奏出《江海凝光曲》的下半阕,杜衡得青徽子真传,宋修远借着穆清的裙带关系,倒也听了整整一曲《江海凝光曲》。穆清总笑他出身行伍,不懂雅乐之事,但实则宋修远弓马娴熟,礼乐兼备,于诗词歌赋一道的造诣虽不及姜怀瑾,品评一首琴曲却是不成问题。杜衡又是个中翘楚,宋修远只消一听,便发觉了下半阕暗藏的深机。
盛景哀情、沉郁蹉跎,全然不似恢弘明媚的上半阕。
再稍加思索,他便明白了为何舒窈长公主穷尽一生都未将舞编完。他不愿穆清受琴曲中的哀恸之情所染,又不忍逼迫穆清舍去心头所好,索性黏在穆清身侧看着她编舞。男子的眼界心性与女子全然不同,宋修远又见惯了京都繁华与战场萧条,穆清遇上困扰时,他竟也能在一侧提点几句,免教她一人陷于哀情之中难以自拔。如此断断续续,下半阕舞谱也日渐成型。
十一月的时候,宋修远又带着穆清去阳陵祭拜父母。这一回穆清不再端坐于马车内,而是跟着宋修远一齐驾马而行。待他二人回府后,杜衡从华蓥传了信,白眉老翁已开始为莫词拔毒。
若略去朝堂的暗波云涌,日子倒也过得静好安适。只是随着太子革职的时日愈久,看似平静的朝廷愈是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