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缨仍旧不说话,因这是事实没错。
王光敏责问无效,便径自去翻橱子矮柜。
翻到千缨妆奁时,千缨不打自招:“爹,那儿不能翻,我就剩那么多了!”
“你私藏有甚么用,整日待在家里哪有地方花?”
王光敏瞪大了眼兴致勃勃翻找千缨妆奁时,千缨母亲韦氏却是冲了进来:“还翻什么翻哪!三郎出事了!”
一向柔柔弱弱的韦氏这样说话可不常见,千缨与王光敏同时扭头问:“出甚么事了?”
韦氏本来脑子还算清楚,被爷俩这样一问,顿时懵住,想了想说:“不清楚,这会儿在堂屋呢……”
千缨也不管私房钱了,撒腿就往前边跑。
她往那边跑时,许稷正杵在堂屋门口被三房蔡氏指着鼻子哭骂,旁边连个拉劝的没有,全在看热闹。
老太太稳坐着不动,她根本不知诸房是怎么得的消息,也没预料到来堂屋看热闹的人一下就满了。
蔡氏骂功很是一般,但歪曲事实的本领倒是了得:“十九郎初任兵曹,稍有错漏之处在所难免,三郎身为姊夫,不愿帮忙便也算了……”她眉心紧蹙,面上胭脂眼泪混得乱七八糟:“可三郎却是为何要一纸举告状写到了侍御史手里,污蔑十九郎利用职权侵吞官物官财?难道是因那晚受了几句玩笑话就加以报复吗……你三伯母错了,你三伯母错了……”
话风突转卖起可怜来:“你三伯母那晚不该说那样的玩笑话……你将十九郎还予我……”越说哭得越发凄惨:“将十九郎还予我……”
蔡氏这时若不是被人拦着,怕是要不分长幼地给许稷跪下去了。
可即便没跪,她却仍死死揪住了许稷的袖子,哭得悲痛欲绝:“将十九郎还予我……”
许稷已百口莫辩地被安上了“六亲不认”、“睚眦必报”的帽子,但这些并不是她所关注的重点。
说老实话,十九郎所在的折冲府并不起眼,且如今朝廷上下已不如百年前清正,谁会无聊到去举报一个小小的兵曹,当御史都闲得没事吗?
除非是有人想以此大做文章,才会特意先捉了一只兵曹开刀。
许稷思忖着不由轻皱起眉,正分神之际,她却忽被人狠推了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千缨:推我夫君的站住!来打一架!
非宅斗文,所以各房之间的恩怨不会是主要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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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兵曹参军:折冲府里会配备一名兵曹,掌兵吏粮饷、公廨财务及田园课税,并将应该番上府兵的名籍上报卫所(卫所就是我们之前多次说过的十二卫)
2府兵:唐朝是府兵制,府兵制又依赖均田制,后期均田制被破坏,府兵制也随之瓦解。所以说府兵式微。
至于府兵的组织结构,我微博上最近几条都是相关说明,就不在此赘述。
☆、【零八】文武选
千缨冲过来时许稷恰好跌倒。
山野味从袋子里掉出来,洒了一地。
许稷后脑勺磕在了门槛上,是骤然袭来的一阵钝痛,结结实实毫不含糊。千缨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气得牙齿发抖,顿时红了眼冲进门内,不管不顾朝推许稷的三伯母蔡氏质问道:“为甚么推他!”
千缨这会儿看起来像头母狮子,大有逮谁就撕咬谁的架势,蔡氏及周围人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还是老太太先回过神来,镇定开口:“千缨,那是你三伯母,不可放肆。”
“三伯母怎么了?”千缨想起平日里种种,完全抛了理智:“三伯母身为长辈做不到尊重旁人,又如何能让旁人尊重?言语奚落也就算了,动手算甚么事?”她说着竟然一捋袖子,向前一步逼近蔡氏:“三伯母要动手是吗?来,推我一把,看推不推得动!”
“老夫人!”蔡氏扭头朝老太太哭诉,“五房如此咄咄逼人,十九郎定是他们构害才被御史台带走,儿可怎么办哪?!”
“构害?衙门里的事我不懂,但十九郎若行得正还怕被人构害吗?说我们构害他,可拿得出证据来?再者我们构害他有甚么好处!请三伯母指点指点!”
千缨气冲冲的喘着气,阵仗简直像是要跟人打架。
许稷从地上坐起来,后脑勺闷闷疼着,耳朵里只有嗡嗡声,她伸手揉了揉,抬头看了一眼千缨的背影,却没有立刻上前阻拦。
蔡氏从未见过五房这模样,被千缨步步逼退,都快退到老太太跟前。旁边围看的一个人都不愿插手阻拦,只有老太太开口:“闹甚么!都是自家人,不能好好说?”
不提“自家人”还好,一提简直火上浇油。千缨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过“自家人”的待遇,到这时候来跟她强调自家人简直好笑。
她正决心要撕开这层多年以来虚情假意的面皮,许稷霍地起身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她小臂:“千缨别说。”
千缨深吸一口气,拳头握得紧紧,牙齿仍不受控地打颤,但已明显地在克制翻涌上来的怒气。
许稷立刻将她拉到身后,站到蔡氏及老太太前行了礼,这才道:“有些话晚辈本不该说,但三伯母今日所为实在有失长辈威仪。十九郎被举告,三伯母的焦急之情可以理解,但眼下并不是随意揣测谩骂、弄得人尽皆知之时。十九郎若是清白,即便被举告,御史台自会还其公道,而诬告者也必会得到严惩。至于此事是否为晚辈举告,并不重要。身在规则中,便要有遵守规则的觉悟,若十九郎之前不懂,经此事或许会明白这个道理。最后,千缨今日若有礼数不当之处,晚辈代她深表歉意。”
许稷说完深作揖,面上是一贯的寡淡。
蔡氏还想闹,却被老太太抓住手暗掐了一把。
黯光中许稷瞥见老太太神色,深知这件事到此再不撤就来不及,遂赶紧拉着千缨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俯身捡起地上野味,一一装回袋里,最后抱起那袋子拖着千缨回去了。
然还没到自家院子,千缨却半途甩了手,气呼呼瞪着许稷:“为甚么要给她道歉?这世上有泼了脏水还让被泼的人给她赔礼的道理吗?”
“那不是道歉,千缨哪……”
许稷意欲解释,气头上的千缨却毫不理会地打断她:“不要与我说大道理!我以前从没有那么大声地与她们说过话,因为你我才说的!”
“我知道,但……”
“你比我小三岁,哪里轮得到你插话!闭嘴!”千缨将一腔没有发泄出去的怒火全撒给了许稷,许稷则乖乖闭了嘴,摊开心胸全盘收下。
千缨与许稷成婚,许稷二十,千缨则二十又三,在成婚之前是家中常被人说道的“嫁不出去只能给半老头子做填房的老姑娘”。
遇上许稷,对千缨来说是奇妙又难得的缘分。
许稷在曲江将她捞上来的那一刻起,千缨便愿意相信自己这一生也可以遇见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