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擦汗吧。”少年的声音轻而干净,“你体力好像不大好。”

这是特意在等她?程寻愣了愣,她一晃神,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接过了帕子,也不好再直接还给对方,她胡乱擦拭了一下额上的汗。

本要立即物归原主的她眼角余光注意到帕子上的黑渍,她心中一凛,瞳孔微缩,讪讪地道:“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弄脏了,洗了再还你,好吗?”

苏凌目光从帕子上飞速移开,他眼中闪过一抹讶然,很快又恢复平静:“好。”

第8章 状似脱粉

程寻一回到家就往房间跑。

正在院子里晾衣裳的江婶瞥见了她:“呦呦,你怎么才回来?又上骑射课了?”

程寻“啊”了一声,以袖掩面,行得愈快:“江婶,还有热水吗?我想沐浴。”

“有有有。”江婶一叠声应着,“诶呀,你累坏了吧?”

含糊应了一声,程寻直接开门进屋,在梳妆台边停下,掀开菱花铜镜上的紨布,对镜自照。

黄铜镜不甚清晰,镜中人不像她想的那样,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但是额角、鼻尖都隐隐有些脱粉的迹象,仔细看能看出颜色深浅不一。

她伸手小心捻了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颜色的变化。

真的脱粉了。

不应该啊。

这黑粉还是三哥程瑞在京城给她买的,说能防水,她用了三年都没出什么问题。每晚休息前,都需要用特制的水才能洗掉,难道这次买到了假货?还是因为她今天被罚站,流的汗太多了?

程寻摸出帕子,瞧了一眼帕子上的黑渍,不由地一阵心慌。

不知道苏凌看到没有?如果真看到了会不会心生怀疑?怎么办怎么办?

“呦呦,热水准备好了,你快一点,洗了就吃饭了!”江婶在屋外催促,打断了程寻的思绪。

“诶,这就来了。”她只得暂时搁下此事,沐浴更衣,顺道将苏凌的帕子给洗了晾在窗下,这才同家人一道用膳。

晚上躺在床上,累极了的程寻想起白日发生的事情,担忧而又懊恼。不过转念一想,怕什么呢?就算苏凌真的看到了,也怀疑了,甚至是证实了,确定她是个姑娘,又能如何?

反正大家一样一样的。

她可不信苏凌会把这件事公诸与众。一般情况下,能当女主的人品心性都不会差。——况且,也不会有人因为别人擦汗时不小心弄脏了手帕,就疑心对方是姑娘。

这么一想,程寻干脆抛却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默背了一遍《孟子见梁惠王》后,沉沉睡去。

这一日劳累的后果,就是次日清晨醒来两腿酸软。程寻飞速收拾好自己,把已经晾干了的帕子揣进怀里,飞奔向学堂。

夫子还没来,苏凌也没到,程寻轻舒一口气,将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小心放在苏凌的书桌上。想了一想,她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块锡纸包裹着的饴糖,一并放到了手帕旁边。

这是江婶昨晚塞给她的。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子,零食可有可无,不过倒是可以给苏凌。

她很文艺地想,或许能给苏凌同学的书院生活增添一些甜意。——一个女孩儿独自一人在书院求学,其实很不容易。

“你在做什么?”纪方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啊……”程寻一惊,下意识抬头。

纪方站在自己座位上,向这边张望,桃花眼里写满了好奇。

“纪方,你怎么突然吓我?”程寻随口说道,“我还苏凌东西啊,不说了,夫子就要来了,你快坐好吧。”她说着自己坐下,并抽出了书。

犹豫了一下,纪方身子略微前倾,小声道:“阿寻,我昨日想问你,你……”

他昨天隐约觉得阿寻最近在躲他,昨日在小校场,他本想问一问的,可是比赛后,她一直被罚跑,他被温建勋拉着去了膳堂,而夜里程寻又不住在学舍,他竟也找不到机会。

“什么?”程寻抬头,眸光盈盈,黑白分明。

“你……”

他正要开口,窗边一道身影闪过。

“夫子来了!”程寻精神一震,低声提醒,紧接着扬起了手里的书本,扯着嗓子,“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她读的饱含深情,同时眼角的余光不忘观察从窗边走过的夫子。

纪方的话,只得咽下。

苏凌是在夫子之后走进的学堂,奇怪的是,夫子只抬了抬眼皮,半句指责也没有。

他的书桌一向干净,不多的几本书整齐有序摆放在右手边靠窗的地方。而书本旁边,则是叠的四四方方的帕子,帕子旁有一块拇指大小的事物,被锡纸包裹着。

眉头轻皱,他视线掠过帕子,在锡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剥开了锡纸。

淡淡的甜味萦绕鼻端。

……饴糖?给他的饴糖?

坐在他前面的程寻此刻正摇头晃脑:“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

苏凌扯了扯嘴角,压下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小孩儿玩意。

他用两根手指拈起饴糖,本欲随手丢到窗外。可是刚一抬手,却又停下,用帕子包住,放在旁边。

还是不扔吧。这还是他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虽然只是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