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双眸轻垂,若非早先就知道了她是女子, 他未必能轻易识破她对他的心思。

说起来,他们还得感谢那方丝帕。

心虚的程寻不想过多提及那块丝帕, 她含糊应了一声, 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苏同学,你看我抱着兔子,像不像月中嫦娥……的玉兔?”

她心说,好险,幸亏她及时改口, 不然可不就令人生疑了?哪有一个男生去问别人自己像不像嫦娥的?

“嫦娥……的玉兔?”苏凌眸中漾起笑意, 他目光逡巡, 盯着她黝黑的脸,脑海中倏忽浮现的却是那个傍晚,在书院门口,她一身女装俏生生的模样。

轻轻颔首, 他别有所指:“像。”

“啊?”程寻低低应着,“不对,不能说像。这野兔是灰的,玉兔是白的。”

苏凌瞥了一眼窝在她怀里,蔫蔫儿的野兔,脸上忽的一热,也不反驳:“你说的是。”

程寻眨了眨眼,又转了话题:“说起来,快到中秋节了。中秋节的时候,书院会放假的,苏同学回家吗?”

苏凌弯腰捡起放在地上的弓,神色淡淡:“可能不回,我家里,有些远。”

程寻诧异:“京城离这里,不是只有三十里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人家说“有些远”肯定是托辞啊。

她心念急转,寻思着是不是因为苏同学女扮男装来书院读书,与家人发生了争执矛盾,所以不仅平时,连过节都不能回去?

她这样想着,同情之余,不免又心生懊恼。真是,戳了人家伤疤。她扯一扯嘴角,尽量自然地道:“哦,不回啊,没关系啊,我,我也不回老家,我平时就在书院。”

扫了她一眼,苏凌点头,莞尔一笑:“嗯。”

两人信步前行。

程寻胡乱换着话题:“我这人特别喜欢过节的……”

苏凌脚步微顿,瞥了她一眼:“你今天不过节?”

“啊,对,今天也过节?”程寻下意识答道,心里忽然涌上丝丝尴尬。怀里的兔子动了一下,她稍微调整了姿势。

过节?七夕节,乞巧节?

果然女孩子就是心思细腻一些。程寻皱眉,想起今日中午,嫂嫂卢氏提起要她晚间一起乞巧的事情,轻轻叹一口气。

娘还说希望过两年能穿上她亲手做的鞋子呢,可能她真的需要乞巧吧?

苏凌点一点头:“嗯,今天也过节。”

摇摇头,程寻嘻嘻一笑:“不过,不过,咱们书院七月七不放假的。”她思绪转的很快:“听说喜鹊要去天上搭桥,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人猎到喜鹊……”

也不知道他们抓了鸟,是拿给高夫子交差,还是烤了吃。他们同窗学子,这次大概会猎到不少猎物,高夫子会不会拿给膳堂,让学子们打牙祭……

程寻想着想着,不免有点出神。

苏凌拧了眉,一时没想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感叹牛郎织女有喜鹊搭桥,而她却假扮男儿,情路漫漫未可知?

他轻咳一声,想要出言说点什么,却听程寻续道:“高夫子说,这山林连只黄鼠狼都没有。其实,即使真有黄鼠狼,也不能随意猎的……”

她抱着兔子,说话时已经领先了苏凌数步。

苏凌面无表情跟上,随口问道:“为什么?”

“你没听说过吗?有人说黄鼠狼有灵性,伤了它,以后会很倒霉的。”程寻边行边道,“我上次在《浮斋小记》里看到了好几个这样的故事……”

苏凌勾一勾唇,声音温和:“你也说了是故事……”他笑笑:“《浮斋小记》?那天在文库看的?”

“对啊……”程寻点头,“反正小心点总是好的,咱们又不缺一只黄鼠狼。”

她以前也相信科学,不信鬼神,可是成了书中人,又有一个奇怪的系统,让她对未知的一切心生畏惧。

苏凌低低地“嗯”了一声:“知道了,你放心。”

她都这么说了,待会儿真见着黄鼠狼,他装作没看见就是了。

两人不紧不慢行走在林间。

忽然前方一阵轻响,苏凌目光微闪,他上前一步,迅速将程寻挡在了身后。

程寻微惊,探了脑袋望去,一棵树后面,有只棕黄色的动物。扁头,长颈,长身短腿。她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三个字:黄鼠狼!

她心说,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那黄鼠狼看到了人,虽然腿短,却跑的飞快,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程寻呆了片刻,才感叹:“还真有黄鼠狼啊!高夫子还说没有……”她抱了抱怀里的兔子,从苏凌身后走出:“我小时候明明听人说过,山下有人养的鸡被黄鼠狼给偷走了……”

“嗯?”

眨一眨眼,程寻忽的想起一事,忙出言补救:“啊,我,我是说我小时候,也来过这里一次,听人说过……”

她暗暗怪自己话多,怎么说了“小时候”呢?她程寻是山长的远亲,小时候又不在这里,怎么会在小时候就听人说,老君山下有鸡被黄鼠狼偷走?

然而苏凌只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

程寻见他并不像生疑的模样,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她心想她可以话少一点了。肯定是她平日一直待在学堂学习,这会儿出来忍不住话多了。

默默叹一口气,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程寻刻意减少说话量,保持沉默。

初时她在苏凌耳边说个不停,虽是没什么意思的话,可他仍觉得挺好玩儿。她忽然地沉默,教他心里莫名地一慌。他轻声问:“怎么?累了?”

“没有啊,我身体好着呢。”程寻毫不犹豫地否认。她心思转了几转,“苏同学,你累了吗?要不咱们歇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