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2 / 2)

那经纪一听,忙借水推舟:“自来好事须成双,王大官人不如添买两头,都租给这老弟,也是您一番恩德。”

“成。”王豪笑起来,转头见郑五七面露难色,便说,“莫怕。你替我赶牛回去。今年,我这两头牛只收你一头租钱。”

郑五七听到王豪随口便添买两头,已惊得大张开嘴,旋即又听到让他租两头,顿时慌起来。可未及开口,王豪竟又说出这话,他更是惊得说不出话。自生下来,他过的便是一文钱咬牙必争的穷紧日子,哪里见过这等阔绰,而且这阔绰竟如天降一锭大银,砸进他怀里。

直到吆喝着那十二头牛回到村里,送至王豪家院门前,王豪跟他说:“两头牛你先牵回去,我有些乏,今天先不签借契了,明天你再来。”那时,他才敢信,竟是真的。

然而,把牛牵回去后,他父亲一问缘由忙说:“这些豪富人哪里会这么善心,莫不是在欺你?等明天强要两头牛租钱,他家里庄客都上百,你哪里能分辩得清,赶紧送回去!”他一听,顿时怕起来,可若立即送回去,王豪若真要讹诈,一样也说不清。一家人商议了半晌,也不知如何才好,只能等到第二天再看。

到了第二天,他牵着两头牛来到王豪家门前,却见一队车马停在那院门前,马上人都身穿锦衣,一瞧便贵盛无比。听一旁人说,竟是宫中的贵人,他哪里敢靠近,忙牵了牛回去。次日再去时,看院仆人却说王豪得了急症,未等他开口,便将他撵走。后来,王豪病情越来越重,竟不治而亡。

那些时日,王豪家乱作一团,谁都不晓得他租牛这事。之后,王家只剩王小槐一个幼童,更无人来过问。郑五七先有些惴惴,等了两三个月,见真的无人来问,这才渐渐放了心。

他用朱砂将牛角涂红,又裁了两条红绸,拴在牛角上,开始跟邻居们说这是他自家买的。邻居们自然有些起疑,却又说不出什么来。过了半年,他心里越发安实了,已渐渐忘了这牛的来由,只当作自家买的。

直到去年十月,他正在田里驱牛犁地,王小槐忽然跑过来说:“我想起一件事,我爹生病头一天,买了十二头牛回来,那时我就在院门边。你牵走了两头,我爹说第二天再签租契,你再没来过。你这条油狗子,想讹我家的牛?”

他一听,慌得险些栽倒。王小槐又说:“你若要买,把钱拿来。若要租,把欠的租钱交来。你这穷骨头,自然没钱买,连租钱恐怕也拿不出。我爹说要恩待穷民,今天我就不逼你了。等你这地里麦子收了,老实把租钱给我送去,若不然,告你到官府,把你那两根穷骨头打折!”

郑五七只松活了一年,又被那穷箍子陡然箍了回去。王小槐走后,他瘫坐在田头,呆望着那两头牛,一时间,甚而想和这两头牛一起死掉。

愁闷了几天,其中一头牛竟被柳树压死。他想:这恐怕真的是命,无论你如何挣,都要把你拉拽回来。

他呆望着那株栽倒的大柳树,树下那头牛,还有那两大片田。两片田里都种了冬葵,才起苗不久,却被牛踩得七零八落,心里也糟乱作一团。王小槐恐怕是为了作践他,才放火烧牛,回头又来跟他讨要牛钱。

他正在焦苦,身后一个人大叫着奔了过来:“我的田!我的田!”

他扭头一瞧,是这片田的田主何六六。何六六看到自家的田被毁成这般,顿时哭起来。郑五七先并没有闲心余力去瞧何六六,但望着那田,忽然想到,何六六比自己要穷许多,是客户,家里一寸田都没有,这块田是佃来的,田被踩烂,他一家的命也被踩烂。想到此,郑五七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得有人去跟王小槐拼命。

他忙过去对何六六说:“是那个王小槐做下的。他烧了我的牛,让牛去踩你的田。”

何六六后来做了些什么,郑五七并不知道,但王小槐真的死了。听到王小槐的死讯,郑五七心里才真的松了口气,至少一头牛是真的归了他。

然而不久,王小槐开始闹鬼,郑五七家里落了许多栗子。

他慌慌去向相绝陆青求教,陆青微皱起眉头,注视他片刻,眼中既厌又怜,冷声说道:“你之卦象为噬嗑。穷凶生狠,艰窘生贪。难怀其德,只嗜其利。心卑无勇,行劣多诈……”听得他又怒又怕。陆青解罢,又教他清明到汴京东水门护龙桥等一顶轿子,对那轿子说一句话。他不知真假,却不敢不去。那句话则更是让他胆寒:

“欺人者自欺,噬人者自噬。”

第四章 贲

贲者,饰也。物之合则必有文,文乃饰也。

——程颐《伊川易传》

何六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哭,还是假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