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传说中的殿试日子,嘉靖皇帝亲自驾临皇极殿,百官身着公服侍立两旁,和往常没什么区别,而后鞭炮齐鸣,有人捧着策题入内,至于考试的案子上,而后百官退出,只留下执事官。
随后四百到位贡士入场,贡士朝案行五拜三叩礼,而后殿试就正式开始了。
殿试不同乡试和会试,只有一道策论题,洋洋洒洒几百字,都在说东南的战事,最后落在了如何改革军制,提升战斗力上面。
唐慎正襟危坐,反复看了几遍题目,心中不断的思量。
他在考试之前拜会徐阁老,徐阶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似乎在为了之前的误解补偿,和唐慎大谈特谈殿试的事情。
徐阶特别嘱咐唐慎,殿试由于时间短,阅卷官又是临时借调,多为朝廷重臣,根本没有精力仔细阅读文章,因此殿试首重书法,要写最漂亮的馆阁体,这一点唐慎很擅长。
其次就是文章要合乎规矩,做到四平八稳,挑不出任何毛病,只有这样才能争取靠前的名次。一贯不动声色的徐阁老更是郑重地告诉唐慎,他扫了严嵩的面子,一定不能留下把柄,省得招致报复……
徐阶的一番话唐慎都记在心里,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唐毅亲自来到了老爹的书房,手里头拿着三道策论,铺在桌案上面。
第一道是吏治,第二道是财政,第三道是军制!
当前大明的问题无外乎这三点,中枢的问题是吏治腐败,财政缺口巨大,而南倭北虏则是军队战斗力底下。唐慎扫了一眼,也不得不佩服儿子的眼光,殿试的题目多半就是三者之一。
唐毅面色严峻,说道:“爹,您和其他人不同,他们考上进士,还有几年的学习时间,一点点融入官场,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而您呢,陛下已经决心重用,所以在这份策论上面必须让陛下看出您的才华,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四平八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提出的策略必须切实可行,麻烦最少,效率最高,只有这样,才能让陛下真正看重您。”
好吗,和徐阁老完全是两个论调,唐慎面带苦涩,疑惑道:“毅儿,策论这东西写的越清楚,就越容易招致非议,一旦……”
“没有一旦!”唐毅斩钉截铁地说道:“爹,你记住争议本身就是价值,咱们爷俩当务之急要做的是刷存在,是让陛下记住您,严党和徐党互相倾轧,朝堂之上,再无世外桃源。哪怕身为六部九卿,只要从属两派,就有变成炮灰的风险。想要摆脱被操纵的命运,只有抱上大明朝最粗的大腿,哪怕是末品小吏,有圣眷加身,您就是金刚不坏……”
整整一夜的时间,唐毅都在给老爹灌输他的抱大腿理念,唐慎好歹做了不少事,也看唐毅做了不少事,顺利把唐毅的东西消化理解,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可是真正面对着考题,唐慎又犹豫了,难道真的要听儿子的建议,把废除军户制度,建立职业军队,大造军舰的那一套都搬上来?
那可是破坏祖制啊!必然会招来铺天盖地的反对之声,争议是有了,可是价值未必出来!
唐慎陷入了天人交战,而其他的士子则是思量一会儿,开始奋笔疾书。他们有几个懂得军制的?无非就是选拔良将,训练精兵,重赏有功之类的老生常谈。
……
内阁次辅李本是严嵩一党的重要成员,又是本次殿试的阅卷官。在考试之前,严世藩找到了他,大喇喇说道:“老李,咱们明说了,唐慎那家伙我看的不顺眼,把他给我黜落了。”
他说的轻飘飘,可是李本却仿佛听了一道炸雷。
“我的小阁老,不能害我啊!”李本哭丧着脸说道:“唐慎得到陛下亲自赐字,历来都是师长给学生赐字,陛下的举动再明白不过了,他早吧唐慎当成了门生。要是把唐慎黜落,不光不合规矩,还会引来陛下的怒火,下官小胳膊小腿,可承担不起啊!”
看着李本窝窝囊囊的德行,严世藩心中越发怨恨,堂堂次辅对自己毕恭毕敬,那么一个小白丁就敢跟自己叫板,这世道真邪性啊!
“哼,就算不能黜落,还不能把他的名次弄到后面,让他当个三甲进士。”
李本苦着脸点头,“下官尽力而为。”
他嘴上答应,可是满心苦水,压低陛下看重之人的名次,搞不好要在嘉靖那里失分啊,殊不知那玩意他本来就不多。
李本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扫了一眼唐慎的卷子,只见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写,李本突然心中狂喜。
“原来他是个草包啊,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李本正在盘算着,突然唐慎眉头舒展,提起毛笔,不假思索,漂亮乌黑的馆阁体从指间流出,才看了一眼,李本就倒吸口冷气。不由得暗道:“光凭着这一手书法,进翰林院的资格都够了。”
一想到这里,李本又怕了起来,万一真是一个大才,偏偏又被皇帝看上,严世藩还逼着自己压低名次,这不是往火坑推自己吗?
李本叫苦连天,不停在科场走过,真正的心思全都在唐慎一个人身上,努力推敲着每一句话,想要从中找出一点漏洞,好名正言顺地低低取中……
日暮黄昏,锣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