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阁老,第一条祖训是在洪武四年,而早在吴元年,太祖爷就设立市舶司,负责对外经济贸易事务。试想,如果太祖爷真的从头到尾,都是要禁海,为什么要在吴元年设立市舶司?”
“这个……”
一下子问住了不少人,李默刚刚内伤太重,说不出话,老何鳌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不过他见识了唐毅的伶牙俐齿,也生怕被秒杀,故此言语客气很多。
“状元郎,的确太祖爷建立过市舶司,正因为如此,太祖爷才看到了开海的害处,随后才颁布一系列海禁祖训,这难道不是一种解释吗?”
“老大人高明。”唐毅笑道:“下官也这么想过,只是后来向王大人请教之后,才发现未必如此。”
王世贞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洪武四年的海禁,太祖爷在旨意上说的很明白,是让靖海侯吴桢籍没方国珍所部温、台、庆三府军士,隶各卫所军。此时海禁明显是防止方国珍余孽逃窜海上,是一种战时的临时举措,并非万世不易的国策。至于洪武十四年和洪武十七年,期间正好发生胡惟庸案,其中一条罪名就是里通外国,江山甫定,太祖忧心内外勾结,故此颁布两条禁令,同第一条一样,都是临时措施。”
听着王世贞的解释,大家伙都忍不住叹为观止。
心说以往光知道王凤洲文采了得,没想到还这么精通政务,真是不可小觑。承受着各方惊艳的目光,王世贞并不好受,他说的这些,多半都是唐毅教的,要不然老实巴交的王盟主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唐毅借王世贞的嘴来说此事,一来抬高大表哥,二来也能减轻他妖孽的印象。
眼下王世贞连着否决了三条祖制,只剩下三条留给唐毅了。
何鳌皱着眉头,说道:“前三条王凤洲所言的确有理,是临时措施,可是第四条却不然,太祖爷说过:国处禁海之例,始因倭夷违谕而来,继恨林贤巨烛之变,故欲闭绝之。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太祖爷的态度吗?”
“非也非也。”徐渭突然笑道:“老大人,太祖爷说的是欲绝之,是想要,而非真的要做,我说的没错吧?”
唐毅笑道:“诚如老大人所说,可是这段后面还有一句,朕以海道可通外邦,苟不禁戒,民皆陷入刑宪矣,故尝禁其往来。关口就在一个‘尝’字,太祖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老人家曾经禁绝,可接下来政策就要变化了,何以见得,看第四条和第五条,第四条是严金银,铜钱,兵器等物出海,而非是禁,第五条呢,是不许用番香番货。为什么呢,国初之时,民生凋敝,通货紧缺,金银铜钱等物不能流出海外,光是禁止海上贸易还不行,还要管住百姓,只要百姓不用番香番货,金银就不会外流。”
嘉靖听着唐毅的话,眼前就是一亮,历代明朝的皇帝不是看不到开海的好处,可是苦于祖制,他们谁也不敢大张旗鼓开海。
直到此刻,嘉靖终于窥见了一丝推翻祖制的机会,忍不住跃跃欲试,插嘴道:“外流不许,言下之意金银流入就没问题了。”
“陛下圣明!”唐毅笑道:“太祖爷反对买外面的东西,可是不反对往外面卖东西赚钱。”
眼看着又有两条祖训被推翻,刚刚吃了大亏的李默实在是忍不住了。
“唐毅,你根本是胡说八道,既然太祖爷不反对赚钱,那为什么还有最后一条,不准人民擅自出海与外国互市?”
“哈哈哈,这就是太祖爷令人高山仰止的地方。”唐毅感叹说道:“太祖爷立国以来,天下初定,户口锐减,荒地遍及天下,此时耕种土地的人还不够,岂能鼓励百姓经商?然则海外之利又不能不要,所以太祖爷想出了绝妙的主意,那就是不许民间贸易,只能由官方进行。”
唐毅笑道:“说到了这里,徐渭的疑问也就明了了,成祖皇爷正是秉承太祖之命,七下西洋,进行官方贸易,宣扬大明天威,带来海外丰厚利益。成祖爷南征北战,修筑京城,编撰《永乐大典》哪一项工程离得开银子,可以说开海通商,乃是永乐盛世的关键!”
唐毅说完之后,简直要给自己拍巴掌了,我特么的太能穿凿附会了!
可以说在场大多数人都被说服了,唯独李默还不放手。
“唐毅,你说开海带来了永乐盛世,那为何仁宗皇帝,宣宗皇帝不再继续海上通商?难道仁宣不是盛世吗?”
用你的锅下你的面,李太宰也够刁钻的,在场众人都看着唐毅怎么回答,只见他轻轻一笑:“太宰大人,说到底您还是没看懂太祖爷的圣训,太祖提到要防止金银外流,经过太祖成祖苦心经营,我大明已经物阜民丰,无所不有,譬如两个水池,原本一个水位低,一个水位高,自然高的向低的流,等到水位一致之后,流动也就停下来了。”
“好一张伶牙俐齿,那现在你主张开海,是外面的水位又高了吗?”李默须发皆乍道。
“不错!”唐毅大声说道:“近几十年来,西夷在海上探险,发现新大陆,挖掘到数量惊人的金银,倭国列岛,也有大量金银产出,他们手捧千百万两金银,想要换取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厚利当前,此时不开海,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