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实际的情况比起何心隐说的还要复杂无数倍,大大小小的倭寇,差不多有几百股之多,最强的就是王直和徐海两伙,他们直属的兵力在四五万左右,换句说话,还有十来万的倭寇是毫无组织的墙头草,哪边风硬往哪边倒。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以抢掠为生,且野性难驯,有些人甚至几辈子都是海盗,还有西洋、印度、波斯这些地方的海盗商人混入,对他们除了物理消灭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王直和徐海的存在,固然是心腹大患,可是他们都是海商出身,热衷贸易。自从泉州市舶司重开之后,他们都欢欣鼓舞,甚至约束手下倭寇,和官府合作,支持开海事业。
假使把他们都干掉,剩下的倭寇更凶残,也更暴虐,他们只喜欢抢掠烧杀,到时候东南的倭患只会成倍增加,危害更甚。
像胡宗宪所说,练出十万大军,聚集无数战船,横扫海上,效果又会如何呢?
先不说朝廷不会允许出现那么庞大的水师,就算有了强兵,成百上千的岛屿,挨个去绞杀倭寇,简直是用大炮打蚊子,得不偿失。
唐毅思索了好半晌,也不得不承认,何心隐和王寅的看法是正确的。
唯有招降徐海和王直,然后以倭寇对付倭寇,以毒攻毒,东南的海面才能平静下来,倭患才能彻底消除。
只是招降真的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吗?
唐毅又陷入了沉思,何心隐性子急,说道:“唐大人,去年的时候,我化装成倭寇,在海上跑了大半年,对倭寇的情况也略有所知,他们之中七八成都是我大明的子民,过不下去了,才跑到海上为盗,他们固然可恶,可是也未必个个都十恶不赦,有不少人都担心客死异乡,盼着能重回家乡,大人若是顺天应人,把他们都招降了,实在是东南的一大幸事。”何心隐说到了激动之处,连脖子都红了。
“夫山先生,我担心的不是倭寇,虽然他们不太好对付,但是总归办法比困难多,难题在朝廷,在那一帮榆木脑壳儿。”
王寅眼前一亮,唐毅的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朝中就是有那么一帮糊涂蛋,读书读得脑袋都堵死了,一根筋,又臭又硬,拿他们还没有办法。死抱着圣人教训,抱着祖宗法度不放,说什么汉贼不两立,说什么倭寇野性难驯,不能真心投降。他们的脑袋也不知道转一转,谁也没指望倭寇能真心投降,只要把他们拉过来,到时候决定权就在朝廷手里,想让他们干啥,他们就要干啥。就像水泊梁山的一百零八将,占山为王的时候,所向睥睨,一旦投降了朝廷,南北驱使,打几场仗,就消耗一空了。连小孩子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他们怎么就不懂呢!”
唐毅心中暗笑,王寅的见识是真不错,只是他不太明白文官的心思。
这个道理是不懂吗?
未必!
从科举一路考出来的官员,说到底还有文人的习性,文人什么习性呢,好面子,又有些过于理想。
一旦招降倭寇,就要给他们官职,一想到和昔日的贼人同殿称臣,官员们就受不了,他们会千方百计,阻挠这种事情。还别说比较死硬的明朝文人,宋朝又如何?
北宋名将狄青累积战功,一路升到了枢密使,执掌全国兵权,结果却遭到了整个文管体系的排挤攻击,各种泼脏水,无中生有,恶语中伤。其中就不乏欧阳修,韩琦,文彦博等等名臣。
在无休止的攻击之中,软弱的仁宗皇帝选择向文官集团妥协,将一位功勋卓著,忠心耿耿的大将贬到了陈州,一年多之后,狄青就暴病而亡,将星陨落,狄青就是被文官集团给阴死的,死的比岳飞还冤!
相比狄青,王直和徐海不但出身更卑贱,而且他们还反抗朝廷,在海外称孤道寡,弄得大明朝灰头土脸,颜面无存。
千刀万剐了他们还不解气,如何能给他们官职,哪怕是假的,文官们也转不过这个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