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懋卿穿着白沙中单,在地上烦躁地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师爷打扮的家伙跑了进来,额头上满是汗水。
“小华,怎么样了?”
“爷,容小的喝口水啊,嗓子都哑了。”来人抓起茶碗,灌了两口,鄢懋卿急不可耐,“别喝了,先说正事要紧儿。”
“是了。”此人稳了稳,说道:“唐毅带着他的手下正满大街买土产呢。大包小包的,看起来好像要回京。”
“回京?”
鄢懋卿愣住了,迟疑半晌,好好的钦差大人不当,急着回京干什么?
莫非他闻到了什么风声?鄢懋卿沉吟了许久,摇了摇头,“唉,别的不说,唐毅这小子的鼻子是真灵啊!我老鄢不服不行啊!”
对面的人不解,问道:“爷,你抬举他干什么啊?”
“哼!”鄢懋卿用鼻子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不抬举他,还抬举你啊?唐毅八成是看出来了,两淮的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能再往下闹了,要适可而止。”
三天之前,鄢懋卿接到了严世藩的书信,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唐毅想要干什么,都帮着他,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把天捅破了才好。
鄢懋卿当时还不明白,后来他渐渐领悟了,那些大盐商和当初的闽浙大姓何其相似,都是激起了众怒,但又都是实力惊人,牵连甚广,继续下去,就会引出背后的那些神仙。
只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唐毅就会完蛋,至少也是两败俱伤。到时候,他鄢懋卿就能跳出来收拾残局了。
当年唐毅坏了自己的好事,如今总算能报仇雪恨了。
鄢懋卿派遣人手,仔细盯着唐毅的一举一动。他眼巴眼望看着,谁知道竟然盼来了唐毅准备回京的消息。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浑身的力气没地方用,差点闪得肩膀脱臼。
别的不说,唐毅趋吉避凶的本事天下无双。大权在握的关口,竟然收手了,果然是厉害人物。
唐毅这一走,可留下了一地鸡毛。
两淮的盐税怎么办,被打到地板的盐价怎么办,还有他和王履太的约定怎么办……
一连串的难题,要是都解决不了,他就没有办法向嘉靖交代,到时丢官罢职,简直没处说理去。
鄢懋卿越想越怕,他担心嘉靖,又担心唐毅故布疑阵,欺骗自己,他撒下人手,仔细调查,不放过一切细节。
足足过了七天时间,鄢懋卿终于确定,唐毅是要收手。
最显著的表现就是盐价,从六文钱恢复到了八文,并且有继续回升的势头。
而且唐毅已经下令,减少平抑价格的食盐数量,换句话说,紧急情况要结束了,市场正在恢复正常。
可对于某些人来说,恰恰是噩梦的开始。
经过了一场食盐大战,大盐商损失的不只是银子,而是要命的市场份额!
当硝烟散去的时候,他们才惊讶地发现原本垄断市场七成的大盐商,此时只剩了不到一成。哪怕盐价回暖,也填不满窟窿,相反,由于客人太少,入不敷出,还在继续亏损。
这是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的,对人的折磨简直难以想象。就好像钝刀子割肉,留下一个血淋淋的伤口,早晚会流血而亡。
老百姓都不买他们的食盐,那老百姓怎么活着呢?
这一次王履太学乖了,他直接上了街,自己寻找原因。
随着唐毅的命令,曾经遍布街头的临时店铺都取消了,没了他们掺和,怎么还卖不出去?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一连走了十几家的铺子,他终于找到了原因。而这个原因,更让他吐血三升,几乎昏倒。
众所周知,食盐专卖,没有窝本就经营不了食盐生意,因此整个食盐经营销售都落在不到一百家的豪商手里,资本非常集中,其中最富裕的,身价多达三五千万两。
唐毅的手谕,能顶得了一时,却顶不了一世。等到唐毅走了,一且就恢复到了原点。
想得很不错,可是王履太悲凉地发现了一件事,就在他们混战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中小盐商联合了起来。
他们以往进货销售,都要仰仗着大盐商帮忙,如今却不用了。几家凑在一起,直接到富裕的灶户那里,拿到最优质的食盐,由于质优价廉,百姓们趋之若鹜,依旧牢牢占据着市场份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