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张四维说的都对,唐毅就是活着的圣贤,杀了他后果实在是太难以预料了。
“斗胆请教一句,你们晋党在军中还有多少力量?”许国目光如电,紧紧盯着张四维,想要从他的神态之中,找出一丝有用的东西。
张四维坦然自若,淡淡笑道:“还能剩多少?唐毅对朝堂能容忍一二,你们还能留在内阁添乱,可是军中他从来不手软的。”
“这么说你们一点力量也没了?”许国惊得脸色大变,心说既然如此,还用得着和你们合作吗?
面对质疑,张四维云淡风轻,“唐毅这个人什么都好,可他偏偏要做圣人。想做圣人就要爱惜羽毛,就不能把事情做绝,既然如此,就难免有些疏漏。”
张四维笑道:“好歹也是百年的积累,没有那么容易垮了。这里是边军将领的情况。”说着他拿出了一份小册子,送到了许国的面前。
“这些人的嗜好、脾气、秉性都写的一清二楚,该如何安抚拉拢,都有方法,照着做就行了。”
许国眼前一亮,双手颤抖着,接过了小册子,轻轻翻开,越看越是喜悦。
乖乖,不愧是经营了九边一百多年,犄角旮旯儿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有了这份名册,哪个将领能够拉拢,哪个能收买,哪个是唐毅的铁杆,哪个还心存忠义,都一目了然。
抓在了手里,许国终于恢复了信心。
“大恩不言谢,张大人,下官这就告辞了!”
张四维颔首,目送着许国离开,他的嘴角翘起,不无得意地笑着,突然一阵咳嗽,急忙捂住了嘴,从手绢上露出了一丝红色。
父母兄长死的时候,张四维伤心过度,就留下了咯血的病根儿,只要情绪激动,就会吐血。
“一副臭皮囊,能撑到唐毅死,我就知足了。”平静下来的张四维,带着无尽的萧索。
……
从天津南下,唐毅走的还是运河,和十年前,陪同隆庆南下,走的是同样的路线。
唐毅还记得,自己和隆庆坐在一起,吃煎饼大葱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个傻乎乎的隆庆,都走了十年了,唐毅突然觉得十分酸楚。
莫非真是老了,只有人老了才会不断怀旧,不断想着往事……
“老爷,船头风冷,披着点吧!”
王悦影将一件貂皮披在唐毅的肩头,唐毅顺手抓住了她的腕子。
“这么多年了,唯有你陪在我的身边,夫妻携手,百年终老,生死相随!”唐毅感慨笑道:“你不是总说小站的日子是这辈子过得最顺心的时候,我已经让人准备了三十亩田,一头耕牛。回到太仓,男耕女织,相伴永远。”
王悦影满脸憧憬,同样用力点头,她自然是向往那样的日子,平平淡淡,才是滋味悠长。不过她心里有一本账,世上的事情,哪能那么容易。
“老爷,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奴家也不懂什么大事,可是临离京的时候,陆绎陆大人突然死了,我这些日子总是琢磨,生前权柄滔天,人所敬仰,多少大人物,死了之后,默默无闻,连一点动静也没有。有人丧心病狂,有人趋炎附势,人情冷暖,官场现形……老爷,您不得不防着啊!”
真是想不到,媳妇竟然讲出了这么一番道理。
唐毅自从离京,就一颗心想着未来的好事,心情激荡,显得有些迟钝,有些失常。此刻他猛然惊醒,还没到真正放心的时候!
唐毅立刻返回船舱,叫来了自己的手下。
“去给申阁老送个消息,立刻送五皇子就藩,不得有误!”
五皇子就是焦美人替隆庆剩下的遗腹子,前些年潞王朱翊鏐暴病而亡,当然,这是对外的宣称,实际上朱翊鏐更名改性,被送到了琉球,让他学习海洋知识,掌握航海技巧。再长大一些,就把他送到南洋,或者送去印度也好。
他虽然不是隆庆的儿子,却流着张居正的血液,人生得一知己不容易,能得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更难!
唐毅的确比起以往,更加顾念旧情,他的座船继续向前,不远处就是济宁,当初就是在这里收拾了衍圣公一脉,这一次会有什么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