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冼宫(1 / 2)

太微宫依四象之术,分为东内、西内、南内和北殿。其中属北殿不执事,荒凉鲜有人迹。

上玉同鹞子走了一段,宫女子双腿不耐操,没一会儿便酸胀得紧,前路又是长廊漫漫望不到尽头,只好让鹞子往回,将停在青羊斋门口的辇车叫来。

上玉独自站在路边,偶有几名品阶颇低的内侍宫人经过,向她匆匆行过一礼。中原人擅守不擅攻,太微的青砖宫墙砌得像边塞的堡垒一样高耸,抬眼望去,似乎能通达天际,九重仙境唾手可得。

过去很多日子,在掖庭干完活后,上玉都会这样抬头望着宫墙,望着那渺远的蓝天。因为义父获罪,举家坐连,一个女孩子的青春岁月几乎都葬在了一方小小的私狱中。

等到重见天日的这天,却又不得不受人摆布,浮生秋萍。

纤长的眼睫轻颤了颤。她捏紧手中的书,忽而笑了起来,因为多想无益,悲伤无益,这是三年掖庭狱中生活教会她的,生若浮萍又如何,信任不再又如何,如今她还活着,孤儿、罪臣养女、大辰质女又怎样?总之齐上玉还活着,死过两次后又活了,她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上天未曾薄待了她,又如何不能展颜相对?

……

辇车四角上的玉珏环佩一阵碰撞,算上第一世,上玉拢共才坐过几回,只觉得颠颠倒倒,几要将鬓发都摇散,这也是她不爱乘辇的原因,但青羊斋离北殿又着实远了些……

她胃中犯酸,嘴巴倒甜腻腻的:“好姊姊,还有多远?”

鹞子闻言抿了抿嘴,晓得这位动不动便有撒娇唤‘姊姊’的毛病,遂凑近辇车,道:“回殿下,不远了。”

“哦。”上玉一手扶着车驾,一手端着发鬓,苦着脸道:“那便再忍忍吧。”

姑冼宫。

北殿唯一设立的大行宫殿,等闲无人临至之地,比她受御敕后居住的东内澜矣宫还要差一些。

萧条的苍色门栏,顶上毫不起眼篆字匾额,一座看起来似乎比冷宫更冷的宫殿。

上玉下辇,由鹞子上前扣了扣门,不多时,一容颜颇好的舍人开了门,上玉认的他,是在华阴候身边近身伺候的黄钟。

黄钟亦认得她,拱手道:“公主。”

上玉轻颔首:“劳驾,华阴候可在?”

“侯爷…正在静养,”他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奴斗胆,敢问公主此来是……”

“今日他未去青羊斋,学师托我送几本书来。”上玉想了想,不如直接交给黄钟,免去了与那人相见。

黄钟看来也有此意,上玉正要递书过去,门内似乎有人说了句什么,他偏头去听,随及缓缓将门打开:“公主请。”

这是让她进去的意思?

上玉稍蹙了蹙眉,两度重生,一时也不知该用何面目面对那人,总之不可再交心,她深吸口气,对身后的鹞子道:“好姊姊在此处等我罢。”

鹞子很好的表现出一个为主人命是从的奴仆操守,简短地应了声是,便随辇车退在一旁。

上玉跟着黄钟进去。

一座青砖偏殿,一方内庭,翘起的飞檐上连一只螭吻都无。

黄钟带着她走入庭中,春日东栏,栽满了纤白胜雪的梨花,树干足有二人高,风吹摇曳,芳蕊压枝。

层层叠叠的梨花影下,仍是那衫月白轻袍,广袖及地,任漫漫尘埃攀爬,一顶竹制斗笠,随意绑束的乌丝,侧着额,露出生得极好的眉骨。那人双手握铲,正将一株待放的棣棠移栽进湿土中。

上玉:……前世我送书的时候,他也在搞这个吗?

她站在原地,并未走过去。

梨花树下半伏的身影栽好了一株,不在意地用帛绢拭了拭手,转而开始移栽另一株。

微沾泥土的指甲划过棣棠的花叶,轻轻一颤,男人心情颇好地展颜,逗弄起含羞的叶蕊,薄唇扬起的弧度极美。

逗弄了一会儿,才拾铲小心地挖开根部。

上玉:“……”明明知道她来了…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想起上一世他当着她的面宣读圣敕的模样,心头不由泛起一阵凉意,她想了想,把书直接放在脚边一块干净的空地上,清清喉咙:“华阴侯爷,学师大人托我带了几本书来,你忙着罢,书我放在这里,告…”

“啊——”

女嗓徒然大叫,原来有一条寸来长的赤蛇不知何时钻了出来,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这声喊叫正刺激了它,蛇身半起,对着上玉不停吐信子,是极度防御的姿势。

上玉下意识想逃,却被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大手牢牢制住:“莫动。”

肩头处传来异样的热度,上玉盯着那蛇,连喘气都不敢,慌乱地点点头,此时,黄钟赶来,见了蛇,伸手一把将其抓起,倒挂着狠狠一甩,蛇立刻僵直了身体。

化险为夷。

上玉惊魂未定,深呼吸几口气,身后人放开了她,抬手朝黄钟轻摇了摇,黄钟意会,转而提着蛇离去。

“殿下受惊了。”男子对插起两袖,风仪俱善地行了一礼。

缓过一会儿,上玉才摆手道:“我无事,多谢关心。”

对方闻言抬起眸,一褐一黑的二目,恰如四年前初见,又与未知中那个面不改色宣读圣敕的青年逐渐重合,只是如今尚漾着暖意,而那青年则更多了些漠然。

传闻华阴候的母亲慧仪大长公主是先帝与外域黑水城女所生,天生一对剔透褐眸,曾是后宫宗女中一道异样的风景。

这对褐眸,她的孩子得到了其中一半。

“殿下?”

修长的五指伸展开在她眼前轻晃,上玉回过神:“啊?”

他笑,眸中有丝丝狡黠的光:“殿下如此看着微臣,可是微臣的面容有何不妥?”

上玉闻言,瞬间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