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卫城议事厅。
此刻这里只有三个人。
祖泽溥并没有坐在主位,主位上坐着一个老熟人--广宁巡抚戴健。
戴健脸色铁青,右腿不停地抖动,拿着茶杯的右手迟迟没有放下,显然有些走神。
其实张力对于辽西将门的看法略微有些偏激,这帮人是兵油子不假,嚣张跋扈也不假,但这帮人不傻。
靠辽东这贫瘠的土地,这么可能养十多二十万的大军?
明面上对于大明朝的高级文官,祖氏一门还是相当给面子的,毕竟他们是衣食父母。
在祖大寿的计划里,投降鞑子乃是最坏的一个计划,因为祖大寿即使投降了,也不可能受到重用。
且不说祖家与鞑子这些年打来打去,总有些化解不了的血海深仇,单说投降以后的地位便会相差万里。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古今皆是一样。
说起‘投诚‘,万历年间‘敢为天下先‘的抚顺守将李永芳才是头号‘投降标兵‘。
李永芳第一个投降之后,极受鞑子礼遇,后来还娶了奴儿哈赤的孙女,一时间‘风光无二‘。
所以从各种角度来看,祖氏一门割据形同藩镇,才是最符合他们核心利益的。
不过祖家也有自己的底线,那就是家主祖大寿绝不入京。
祖家大爷们很鄙视南宋姓岳的那个二愣子,也看不起拥兵数十万还跑去勤王的袁黑子,所以他们--
听调不听宣,如此而已。
戴健的右手边,坐着一个一身紫袍,面白无须,脸型瘦削的太监--宁远镇守太监赵兴发。
赵公公在先前宁远被鞑子攻击之时,自然也是跟着祖泽溥跑路去广宁的,毕竟广宁城才是祖家的大本营,那里光战兵就有六万,岂不比两万守军的宁远安全?
明朝军队中都有监军,明面上自然是代表崇祯皇帝来监视武将,然则赵公公早已被祖家的金山银海喂饱了,所以……大家都懂的。
祖泽溥坐在赵公公的下手,眼瞅着气氛有些沉闷,祖泽溥第一个开口了:‘宁远兵备道张大人编练新军,第一战便砍了如此多的首级,实在可喜可贺呀!‘
祖泽溥脑子相当好使,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他自然是非常清楚地。
张力虽说一来就灭了守备李达刚,但是区区一个守备,祖总兵麾下不说一百,七八十个至少是有的,也算不了个啥。
后来张力拉走一些物资,带走了几百名兵士,这都无所谓。重点是这位兵备道大人自个儿找了个犄角旮旯自生自灭,也不劳烦祖总兵费心对付,也算是少了一桩麻烦的事情。
所以祖泽溥对于张力,敌视并不算太大,因为在他眼中,‘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独自练兵的张力,便是如此。
可是广宁巡抚戴健和赵公公显然不这么认为。
戴健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案几之上。他原本有心说上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毕竟这次张力报上来的战功实在太过雷人,北虏首级一百六十个,东虏首级七个。
祖泽溥将戴健的眼色尽收眼底,心头敞亮,于是也不说话了。
狗咬狗,往死了咬本将军才高兴呢!
戴健毕竟年纪轻,上任前父亲再三交代,宁远和广宁的镇守太监都是能量极大的人物,故而戴健将目光看向了赵公公。
赵公公思忖片刻,阴阴一笑,扯起公鸭嗓子道:‘张道台此次立下赫赫战功,咱家也脸上有光呀!‘
戴健眉头皱了起来,赵公公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不过总有些不醒眼之人想要虚冒战功,以前咱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这次竟然敢说一百多斩获首级!真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咱家决定好好敲打一番!不知戴巡抚有何高见啊?‘
戴健心头心惊,尼玛!
老子还是年轻了,竟然没想到这点!
就凭张力那点人马,敢与鞑子野战?
多半是杀良冒功。
是了,一定是!
戴健一想到此,立刻气血上涌:‘赵公公英明!那张力竟敢杀良冒功?‘
赵公公怜悯地看了戴健一眼,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货的智商只有更低没有最低,怪不得被排挤到辽东来送死。
想那张力敢如此报功,定然也是有几个鞑子首级的,你戴健是二货,难道张力也是?
朝廷向来对首级验视非常严格,除非买通验首级之人,要知道汉人的头颅与鞑子头颅,一望而知,又怎么作假?
宁远卫城验视首级之人么,正是自己!
所以这首级想必确实是鞑子的,只是数量上肯定有出入。
赵公公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戴巡抚,咱家可没说他杀良冒功哦!想必张力也有一些真奴首级……正所谓见者有份,咱们是要呢,还是要呢,还是要呢?‘
‘要啊!‘戴健没听出赵公公话中的深意,一脸猴急地模样溢于言表。
祖泽溥也哈哈一笑,对着赵公公拱手一礼:‘还是赵公公老成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