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此一言,便提步往火把光高照的地方而去,那里通向甬道深处,是北镇府司的绍狱所在,听说但凡进入的人,很少是活着出来的。
只盼胡勇这一次会是个特例。
顾长青的冷漠,让顾长梅觉得受了委屈,想追上去打听胡勇的消息,却被崔洛拉住:“长梅!你现在过去也无济于事,顾大人素来秉公办事,一定不会冤枉了胡勇。”
她嗓音清冽,在落雪的夜里极为清晰的传到了顾长青的耳中。
这也是崔洛故意说给他听的。
顾长青唇角又是一抽,没有止步,宛若没有听到,高大的背影很快就没入了火光昏暗处。
裴子信这个时候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要知道,他这样一个人别说是犯事了,自幼连隔壁农户家中的麦秸都不曾拿过一根,今日竟然进了衙门?还是北镇府司的衙门?!裴子信突然觉得未来一片黑暗,仿佛走了这一遭,这辈子已经烙上了污点。
他底气不足,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宗耀和顾长梅互视了一眼,皆是摇头叹气,要怪只能怪运气太差,周世怀怎么那么容易就死了!
崔洛看了一眼堂内长案上的沙漏,心头涌上不妙之感:“要是书院下了钥,我们将会如何?”
裴子信闻言,注意力转移到了崔洛身上,慌了神:“还能怎么样?今晚就别想回去了!”
同寝房的四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俱是脸色消沉。
从北镇府司衙门里出来,外面天光微亮,漫天的大雪眼看着就要下到明日了。
王宗耀提议:“既然书院回不去了,你们不如跟我回府吧,王家府邸离此处不过半个时辰,正好我也能找了机会从我祖父那里打听胡勇的事。”
顾长梅担心回不了书院,会遭秦先生‘折磨’;更担心回去了,还是逃不了罚抄。
进退两难时,正好王宗耀的话让他松了口气,能躲一时是一时,“好,我与崔洛去你府上住一日。”
几人纷纷看向裴子信,见他裹紧了身上的粗布大袄,眼神里充满排斥和犹豫。
顾长梅道:“子信,你现在就算回书院,也进不去书院大门,你难道想冻死在外面?”
王宗耀搓着手,也劝道:“走吧,子信,不过是在我家住一宿,你又不姑娘家,谁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裴子信在巨寒中开始动摇了。
崔洛经不住冻,兀自先钻进马车,不一会,裴子性与顾长梅几人也上来了。
对裴子信而言,他今晚算得上是十几载以来最为叛逆的一天。
至于接下里如何从秦先生手里‘幸存’下来......几人此刻都不太情愿去想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王宗耀的祖父是当朝礼部郎中,世人皆以为礼部是清水衙门。其实不然,礼部是清水里也能捞出油水的奇特机构。
因礼部主大明考试事宜,尤其是四夷馆中译字生的选拔上,看的不是文采墨水,而是士子家中的富庶与否。谁‘孝敬’的够多,谁就能入围,这个规矩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故此,王家家底颇丰,府邸修葺的恢弘大气,朱门铜环,一人之高的石狮,刚换新的红绉纱大灯笼.......一切皆是一派簪缨贵户的场面。
守门的小厮打开了一侧偏门,见大公子回府,立即着人上前伺候。
此时已近五更,崔洛等人早就快熬不住了,若非是因为今晚的事情过分刺激,几人怕是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待入了王家厢房,未曾洗漱,就纷纷倒了下去。
次日,雪还在下。
漫天的白光,很容易让人患上雪盲的症状。
裴子信还是头一次住上这等奢华的府邸,他醒来后,匆忙穿好衣物,身为王宗耀的同窗,若是遇见王大人,肯定要行礼,他必须确保自己身上不会存在半点令人诟病的地方。
院内暖阁中也已经没有旁人,他没看见顾长梅和崔洛,心头微慌,但脸上却是紧绷,眉目严谨的像个小大人。
但在旁人看来,分明一个孩子的模样,却强装作老道世故,就显得滑稽了。
“你是谁?”女孩清甜的叫唤声在他身后响起。
裴子信步子一顿,站得笔直,挺直了胸膛转过身。他这一转,眼前恍若突然一亮,入眼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道春//风,好像世界突然安静了,他耳畔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以前在宝坻老家,村上的人都赞春花长的漂亮,他今天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漂亮’!
只见女孩儿十一二岁的模样,唇红肤白,梳着两只丫髻,上面还用大红绡金的方绸包住了,衬的小脸圆鼓鼓,细嫩白润,非常可爱。
女孩子身上裹着织锦皮毛斗篷,怀里抱着一只毛色呈棕黄的肥猫,正歪着头看着他,又喃喃道:“听管家说,你是跟我大哥回来的?那我大哥他人呢?”
裴子信眼神晃了晃,他看着这大眼明丽的姑娘,突然之间,耳根子也跟着红了。
“小雪!见了客人,休要无礼!”王宗耀从回廊处大步迈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裴青天情窦初开了......
第24章 奔波
王殷雪听到王宗耀的声音,小脸上突现一阵狂喜,再也没有关注裴子信,转身一路小跑到王宗耀面前。
而此刻,裴子信也晃过神,做贼似得移开视线,却是事发突然,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
目光游离在屋檐下的廊柱上,却又假装不经意间瞥见了王殷雪的背影。
十几岁的少年,心思纯良,根本不懂那些所谓的情/爱,无非是本能的对美好的事物产生了好奇和念想。
王殷雪于他而言,是一个意外,像是灰茫天际之下,突然而现的一道华丽彩虹,令裴子信既惶恐又渴望多看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