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伯脸色拉了下来,“王家大小姐都死了那么多年来,你怎就放不下?”
顾长青叹了口气,突然很想笑。
怎么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念及着已故的未婚妻才迟迟不肯成家?父亲倒好,又寻思着强塞他一个王家二小姐!
他顾长青是那种痴情人么?!是么?!
“父亲,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娶妻的。”顾长青无意识中冒出了娶妻的念头,甚至是有些期待。换做以往,他从不会将终身大事放在心上。只是有了想娶的人了,对待婚事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好在晋晓悠已经怀上了孩子,来年初夏就该出生了。承恩伯倒也不会逼的顾长青太紧,“你今日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你姑母的事?是不是你姑母在宫中有什么难处?”承恩伯又问道。
顾长青天性敏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弃了茶盏,起身道:“我不过随口一问,父亲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姑母几次吧?”
一入宫门深似海,别说是承恩伯了,就是顾家老太太也没什么机会看到顾贵妃。
顾贵妃明面上给顾家带来了无尽的荣耀,实则这都是骨肉分离换来的,其中心酸,唯有自己人才明白。
承恩伯沉默了。
顾长青接着道:“我今日不在家中用晚饭。”言罢,他又行色匆忙的离开了伯府。
夜色下,紫荆城宛若一头困兽,呼啸的冷风便是它挣扎时发出的哀鸣。这座繁华似锦的京城,真正开心的没有几人。
顾长青骑着马,身侧疾驰而过的寒风刮起了他身上的大氅,发出‘哗哗’的声响。
他是家中嫡长子,肩头的重担可想而知。自幼起便有了光耀门楣的使命。姑母入宫,三皇子降世,他不知不觉之中就知道将来要做什么了!
可一旦坚守了二十年的信念受到了质疑,这对一个执念的人而言,无疑是重创。
朱明礼已经是及弱冠的皇子,在宫外有自己的私宅。守门小厮见来人是顾长青,自是没有阻挡,“顾大人,您来啦!”
小厮正欲上前相迎,却是险些被顾长青撞倒。待小厮站正时,顾长青已经往厅堂大步而去,背影如带煞气。
府上的小厮一直都知道顾大人不苟言笑,但极少像今日这般神色阴霾。
朱明礼正与身边的贤士对弈,见顾长青来了,笑道:“长青,你来的正好,你看我这局棋可还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顾长青往那儿一站,朱明礼的贤士就不由自主的没有下棋的精力了,好像被他的气场给震慑住了。
传说中的锦衣卫指挥使,从未亲手杀过人,但死在他手底下的亡魂依旧不计其数。
朱明礼见顾长青面色不佳,对身边的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顾长青走上前,没有卸下绣春刀,待厅堂内无人时,他开口就问:“三殿下,上月初二是顾贵妃的生辰,殿下只是着人送了贺礼入宫,而殿下本人却是带着尧羽游山玩水去了。这是为何?一个隐卫比殿下的母妃还重要?”
面对顾长青的质问,朱明礼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淡去了。
朱明礼:“长青,你这话是何意?”
顾长青眸色一凛,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三殿下不想说实话,那我替殿下说了,凤藻宫那位根本就不是顾贵妃!”
顾长青是什么样的人,朱明礼心知肚明。
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朱明礼若是狡辩,那无异于默认了。他仰面吐了一口浊气,再度与顾长青对视时,已经眸色清澈,道:“长青,你帮帮我吧。我已经快无能为力了。”他突然之间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顾长青已经猜到了结果,但听闻此言后,还是不可置信,“你是说,那女人的确不是顾贵妃?那她究竟是谁?这怎么可能?谁敢这么大胆,敢在宫廷内闱如此放肆?!”
朱明礼上前一步,双手握住了顾长青的臂弯,“长青,不瞒你说,我真的快熬不住了。那妖女十几年前就将我母妃偷偷运出宫了!”
十几年了?!
顾长青突然后退了一步,胸口处如同被人猛然间用利器划开,抽搐的疼,“是么?若非我自己察觉,三殿下是不是打算永远瞒下去?还有三年前周家的案子,是不是也跟那个女人有关?她为何一定要置周家满门于死地不可!”
朱明礼笑了笑,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苦涩,“谁挡了她的路,她就会除了谁,你我无非是成了她的刽子手。”
顾长青觉得朱明礼脸上的笑意有些刺眼,他突然伸手揪住了朱明礼的衣领,一字一句道:“那可是周家数十条人命!周世怀秉性不良,但还不至于死!”
顾长青的手在发颤,朱明礼知道他这人向来不杀生。可这世上又有谁愿意当恶人?不都是被逼的么!
朱明礼道:“那女人是白莲教的人,周大人此前在大理寺为官,无意间查到了白莲教党羽的线索,正欲上报朝廷。据我所知,妖女是白莲教的领头人之一,她当然会逼着你我陷害周家,以保住其党羽!”
顾长青见朱明礼说的风轻云淡,脑海中全是西市口的满目疮痍的尸首,他眸色微红,抬起拳头就打在了朱明礼的脸上,嘴里重复道:“那可是数十条无辜的人命!无辜的人命.......”
朱明礼没有反抗,任由顾长青连打了他两拳,他狼狈的坐在冰冷的青砖地板上,只是抬手随意擦拭了唇角的血迹,苦笑道:“长青,你跟我是一样的人,其实都不适合这个世道。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你我手上的鲜血怕是永远也洗不清了。”
顾长青满目赤红,俯身又抓起了朱明礼,他憎恨这样的自己,为了家族势力不择手段,最终成了自己最为厌恶的那种人。
顾长青显然不解气,第三拳头正要打下去时,一声女子尖锐的叫声传来:“你住手!顾大哥,你......你为何要打殿下?”
尧羽不可思议的看着双眸如血的顾长青,那冷冽的神色就像是来自地狱的罗刹,欲要毁灭眼前的一切。
尧羽上前拉扯顾长青,她再怎么喜欢顾长青,也不能容忍他对朱明礼下手。
朱明礼喝道:“小羽,你先出去!这是我跟长青之间的私事!听见没有!给我出去!”
尧羽从来就没见过朱明礼这般动怒,也没见过顾长青如何骇人的样子,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办,顿了顿之后,捂着唇跑了出去。
这时,顾长青的理智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沿着东坡椅缓缓坐在了地上,两个七尺男儿就那样呆了一会。
朱明礼先开口,道:“长青,我本不打算瞒着你,可我母妃在他们手上,朝廷若是有一点风吹草动,我担心她性命堪忧。”朱明礼喉结滚动,同样内疚着。正如他适才所言,他根本不适合这个世道,不适合夺嫡。所有人都以为他朱明礼心机深重,心狠毒辣,唯有他自己知道每次深夜醒来时,那种彷徨与无助。如同陷入泥潭,没有出路。只有踩着别人的尸首,才不至于陷下去。
顾长青静静的听着,这时才察觉到拳头上紫痕,他道:“逆贼的目的是什么?恐怕不是让三殿下问鼎这么简单吧!”
若是朱明礼当了皇帝,而白莲教手上又有他的把柄,那么整个大明江山.....顾长青思及此,一阵后怕,“所以,你选择了姑母,而非忠义?!”
朱明礼眼色略显仓皇,像是逃避顾长青的质问,他道:“我以为有朝一日大权在握,我会有机会反抗的,我已经在反抗了!而且,我猜......几十年前逆贼就在朝廷安插了眼线,所以我一直没有暗中动作,就怕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