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临时找到的电子琴谱。
白色的灯光打在两人的身上,把二人跟钢琴一起,圈在了一个圆里,场内安静无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黑白色,和他们待在一起。
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点头致意之后,下一秒,流畅的琴声从两人的指尖缓缓流出。
有少数学过琴的人在琴声刚响起的时候拢了拢眉,外行的人可能听不太出来,但四手联弹十分讲究默契,一开始的那几个音很明显是没有磨合得当,导致听起来有那么一点杂乱。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存在太久,只过了不到半分钟,旋律便渐渐融合,变得贯通,两人到后来甚至都没有再绷紧着背,放松了身体,低头专心致志。
手指一抬一放之间,轻快愉悦的《summer》便从手指间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萦绕在整个会场里,余音绕梁。
台下,会场门口,鼻子还在发红的女孩怔怔望着那被聚光灯笼罩着的两人失神,垂在身侧的两手指甲戳进掌心的肉中,她却似乎感觉不到痛感,只是觉得心头的那阵一松一缩的,如同被针扎的微弱刺痛感,像是快要把她给腐蚀完全了。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想要报物理课外补习班的时候,妈妈跟她说,钱已经拿去给弟弟交钢琴课的费用了,她的补习费还要再缓缓。
然后就,缓到了现在。
她垂下头,视野模糊地看着鞋尖,心想,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可以这么大呢?
自己连钢琴都没摸过一回,那有机会接触的台上的少女,却仅仅因为没有兴趣,就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钢琴学习给放弃掉了。
她以为自己付出了很多,还自我感动了许久,最后却因着一个小小的失误,被大家以谴责的目光一直看着,并且最终还是要那个为板报评比忙碌了一周的女孩帮自己补救。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但无来由地,她就是感觉到了,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名曰嫉妒的情绪,如同被浸泡许久的豆子一样,慢慢地发了芽,从尘埃里钻了出来。
没关系,她又自我安慰地想。
只要他还陪在自己身边,她就有机会,努力去发光发热,终究有一日,向他证明自己的价值所在。
他也答应了自己,会一直帮自己的。
而另外一个坐在台下的少年,则不仅仅是自我安慰就能缓下思绪那么简单了。
他自始至终耷拉着唇角,没表情地看着舞台中央,目光冷淡。
等到钢琴拉起漂亮的尾音终于停了下来,那两人站起来正对着前方鞠躬谢幕的时候,他终于不耐地眯紧了眼,蹭地一下站起了身。
“喂,前面的同学,你挡住我拍照了。”
他后排坐着其他班的同学,在看到这穿着礼服的一对男女坐在场上开始,就一直低声尖叫着,不断地喊着“好配好配”“这站在一起可以当我们学校的代言人了吧”“卧槽好好听好好听”“我没带手机赶紧帮我拍照啊”“算了还是录像吧我要发到网上去”。
结果她刚喊出那句话,前面那一站起来就挡住了全部视线的高大少年,霍然一下回过头来,投过来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锋利,暗黑的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暴戾。
把她吓得一下闭了嘴,猛地哆嗦着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
少年这才缓缓收回寒凉带刺的目光,神情冰冷地拔起腿就往后台走去。
下了台的祝可以双手朝上,看着湿漉漉的手心缓缓吐了一口浊气,叹道:“卧槽卧槽卧槽,我他妈手都还是抖的,还好还好,没有出丑。”
蒲京扯了扯唇,无奈地摇头笑道:“一开始那几个音刚出来,我就在想完了,还好你我都适时立即调整过来,不然这四手联弹,比大家上场清唱的效果还要糟糕。”
祝可以干笑两声,正想再说些什么,那临时系上,把后台阻隔成一个个小单间的黑色幕布突然被一撩而起,随之灌进来的凛冽寒风把她本就出了一身冷汗的后背吹得一凉,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然后就对上了一双阴沉沉的丹凤眼。
蒲京看着不知为何浑身散发着寒意的少年,怔怔打了个招呼:“嗨,许随……”
许随没说话,往前大跨几步,目标明确地紧握住少女的手腕,拖着她就往外走。
祝可以诶诶诶叫唤了几声:“干嘛呀你?我还要换衣服……等等等等,哥哥你慢点走行不行…………”
蒲京愣愣地站在原地,轻轻皱起眉,丈二摸不着头脑地自言自语:“是舞台效果很差吗?怎么他气成这个样子?”
正相反,舞台效果太好了。
底下的掌声雷鸣不绝,大家从评委点头的样子里看得出来,这十班参加评选的节目,得到了一致的好评。
女主持人这才舒了口气:“临时才跟我说改节目,我的心都一直吊着,还得去跟评委一一沟通节目单的变更,还好没出什么纰漏。”
男主持人笑了笑,上台继续报起了下一个节目:“非常感谢十班同学给我们带来的四手联弹…………”
*
晚自习时间,除了高一年级在表演之外,其他学生都在教室里自习,许随在注意到她脚下趔趄跟不太上之后,就放慢了步子,两人一前一后,只差着半步,直直地上到了天台。
停下之后,祝可以挣扎着把手抽了出来,扭着发红的手心瞪他,语气有点不好:“你到底怎么了?谁惹你了?”
许随垂睫看她,目光沉沉地,一直没说话,轻抬起的下颚紧紧绷着。
祝可以被他跟以往都不太一样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慌,咽了咽口水,稍稍服了下软:“好啦,是不是肚子饿了?晚饭没吃饱?要不我跟你去小卖部泡个面吃?”
许随又沉默了一会,才缓声道:“祝可以,我等不了了。”
祝可以不解:“嗯?”
许随闭了闭眼睛,捏着手指骨节,从校裤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递到她面前。
祝可以:“嗯??”
那不是晚饭的时候她买了,随手让他帮自己拿着的口香糖??
许随舌尖抵着牙齿屏了一会气,才哑着声音道:“我等不到十八岁了,我看见你和别人挨在一起我就受不了,我想让你早点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钢琴只弹给我听,礼服也只穿给我一个人看。”
祝可以像是才明白些什么,缓缓地眨了眨眼,面上开始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