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次与父亲正面交手,他才十分意外地发觉,他的心灵从未离黑暗那么近,邪恶的种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潜入了他的意识之中。他居然在隐隐期盼这场战斗的发生,以便把所有的狂暴情绪倾泻在这个强敌身上。
这当然是个相当不善的改变,可对于身处改变之中的人来说,只会是件令心情愉悦的好事。许多人认为自己意志坚定,不会走上“弱者”的道路,但是,一旦真用这种方法延长了生命,他们就逐渐不可自拔,最终变为另外一个人。
然而,克雷德终究是克雷德,他在发觉这趋势的同时,便尽力压抑了跃跃欲试的渴望。
起落不定的剑影下,他的神情极端冷酷,内心却因压抑而充满了矛盾。他有时感到愉快,有时又因这样的感觉而警惕。最后,他终于恢复至平常的心态。
他很少对无关的人流露太多情绪,即使这人是他的父亲。他也从不真正憎恨阿佩洛伊斯,尽管他险些要了他的命。对眼下的他而言,蚀魔只是个必须清除的敌人。与其说他因自己的重伤而产生恨意,不如说他因对方想杀死苏眉而愤怒。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阿佩洛伊斯的想法与他相差无几,并报以极为相似的态度。从这一点上看,他们两个倒不愧是父子。
双方之间的战斗一直沉默地进行着,在空中掀起仿佛因天时而起的风暴。其他人屡次试图加入战团,都因生怕被误伤而退缩了,乖乖留在外围,阻拦所有想要支援蚀魔的生物。
直到金字塔彻底静默,蚀魔确认自己无力回天,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震撼整个战场的吼声。他的声音本来如同金属撞击,有种无机质的感觉,这时居然添上了活物特有的生命力,变的更像与那些他同族的大恶魔。
蚀魔本就是相当少见的生物,属于恶魔的最终形态之一。他们对战斗的兴趣更胜下级恶魔,不是饶有兴致地奔赴战场,就是藏在堡垒之中,筹划下一次阴谋与战争,区别仅在于有的大恶魔偏向于诡谲的方式,其他的喜欢用力量直接威慑敌人。
由于他们常年居住深渊,统领下级恶魔及其他怪物,很少去往别的位面,凡人对他们的了解少之又少,大多来自流传下来的资料。
阿佩洛伊斯发出一声低吼,顿时使旁边的人警惕起来。他们在战栗之余,油然而生“这又是什么新玩意”的想法。
这种想法并不是错误的,而幸运的是,蚀魔的目标仅限于一个人,与他们其实毫无关系。
苏眉匆忙中用衣袖擦了擦脸,以免眼底渗出的血珠影响视线。她可以平衡三只眼睛的视觉比例,但两只都受到影响时,她的视野也会受到影响。
她关闭金字塔,不断接近阿佩洛伊斯,向蓄势待发的军队发出通告。这三件事做完后还不到五秒钟,她便听见了蚀魔那和炎魔颇为相似的吼声,紧接着就发觉,这吼声居然直冲她而来。
蚀魔周身产生了相当奇妙的变化,清清楚楚映照在黄眼当中。以他本体为中心,赫然诞生了一个无形的巨大气泡,将他包裹在里面。无形只是对于凡人的眼睛而言,在苏眉眼里,那是一只与他身体同色的,像是用青铜色薄膜形成的防护罩。
他的吼声掀动了无形气浪,空气飞速振动着,一波接一波,形成空气炮般的恐怖效果,像真正的炮弹一样,直直冲向苏眉,在她面前掀起不可见的巨浪,要将她拍成碎片。
这重攻击是如何绕过挡在正前方的赫博森,直接冲击她的,苏眉永远不得而知了。她悚然惊觉,瞬间移动到另外一个方向,正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攻击,却发现蚀魔并没有这个意思。
很难说是吼声在前,还是气泡形成在前。总之,他隔空攻击苏眉时,气泡表面忽地出现一个缺口。因为无论气泡如何变化,都没有惊动任何法术符号,她暂且假设这是他的特殊能力,与魔网无关。如果说奥法还有迹可循,这些特殊能力才是真正的不讲道理。
气泡刚刚露出缺口,蚀魔的身影便不停闪动,类似于传送术发动时的效果。一秒钟过后,这闪动忽然停了下来。
苏眉左手平伸出去,正结束了一个施法手势。她脸上露出了笑容,衬着眼角尚未擦干净的血迹,显的格外可怖。
蚀魔准备好的传送门,就这样在她手中灰飞烟灭。她迅速移动方位,平视身处包围圈中,冷冷凝视着她的阿佩洛伊斯,无声地对他说:“你逃不掉了。”
☆、第199章
她不打算动用衰败之书的力量,关闭金字塔后,就把它扔进了储物袋里。刚才操纵它的一瞬间,她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比黑夜更深沉,比邪恶更隐蔽的力量。非必要的情况下,她决定不去挑战自己的心灵坚韧程度。
即使如此,她所做的事情也足够平衡局面。如果说,之前阿佩洛伊斯依靠金字塔,进行了一场不公平的战斗,那么现在战斗依旧不公平,只是双方的位置掉了个儿。
像地球上一样,这里与军队共同行动的牧师被叫做随军牧师,但出的力远远更多。他们追随那些精挑细选,勇气十足的士兵,一进受害地区,便熟练地举起圣徽,喃喃念诵着祷文,超度面前的污秽生物,像地面上忽然开出的白色花束。
不死生物群中的规律感不见了。它们一失去控制,马上变成正常的散漫模样,没什么头脑,只会无目的地袭击敌人。但某些高等亡灵仍拥有智慧,谨慎着观察着战局,先隐藏自己,再突然出现,攻击军队中威胁性最大,地位最高的人。它们这么做,仍给萨因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传送门终于被关闭。他们付出损失三名法师的代价,彻底闭合了它。星界生物尚未死绝,仿佛有着天生飞行能力,在旁边遨游着。它们中性情凶暴的那些仍在战斗,露出森森利齿,或者使用千奇百怪的能力,无情地对付着面前这群身着长袍的奇怪人物。
另外一些不那么好斗,见势不妙,随即向远方逃遁。这种情况很像在泰林那发生的事情,即怪物失去首领,又十分珍惜自己的小命,便逃进了附近的沼泽林地。诺南为了遏制它们造成的伤害,不惜重金招募佣兵,到密林里进行追杀。
星界生物比鸟妖、食人魔等家伙更为难缠,不过萨因的国力也非泰林那可比。他们有理由相信,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逃逸的怪物将被彻底清除,或者清除到平民无法察觉的地步。
这是一场活火熔狱常见的大型战斗,通常爆发于两座火山之间。大恶魔在空中彼此殴击,下级恶魔在地面奔跑跳跃,摧毁眼前可见的东西。然而,人类并不太习惯这样的战斗,就连地面部队,也时常被天空坠下的怪物骚扰,屡屡抬头向上望去,预防着从天而降的危险。
苏眉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可她的心情相当亢奋。她吞噬过克温纱,并不代表有信心吞噬阿佩洛伊斯。恶魔的灵魂十分强大,否则不会在死亡之后,利用数百年时间恢复,重新爬出浓灰之海。
不过,倘若它被她吞噬,那么复苏就成为不可能的事情,大可不必担心后患无穷。
她面前不远处,剧烈的战斗愈发剧烈了。传送门周围的漩涡散去,又在这里形成了新的漩涡——气漩。锋利的风刃组成龙卷风模样的东西,在高空快速移动,里面动辄冒出交战双方的身影,提醒大家他们都还活着。
接近他们的飞行坐骑迅速远离,升高高度,以尖锐的鸣叫警示主人,要主人别到下面去。
巨鹰疯狂拍动翅膀,围着蚀魔打转,偶尔张开嘴,吐出一团透明粘稠的酸液,试图以此伤害他。酸液是它们用于消化猎物,哺喂后代的东西,能够腐蚀金属,也可被当做喷吐武器。狮鹫骑士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将□□雨点般掷向蚀魔。可它们的尖端刚刚没进气漩,便被那股强大的力量粉碎,只剩半截枪身,颓然坠下高空。
苏眉看着他们,看的十分清楚。她能看清每个人的表情,大多平静到令人颤抖,也有几张脸咬牙切齿,抑或兴奋不已。他们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无畏,丝毫没有因为大恶魔的恐怖力量而退缩。
她伸出去的双手再未缩回,在前方不住打出手势。这些法术是她现在能够施展的最高级别,即使她身体健康,没有任何损耗,也必须借助咒文和手势的帮助。更让她烦恼的是,克雷德他们离蚀魔太近,她不得不仔细地选择战术,以免伤及同伴。
这是每个法师都可能遇到的窘况,对她的影响却相对较弱。她精准地辨认蚀魔的方位,在他移开之前令法术生效。她每动一次嘴唇,就有一个法术成形。法术符号围着她打转,以她指尖为中心,变幻各种图案。她身畔露出空白时,其他符号就迅速补上,使她永远身处这些色彩斑斓的小东西包围中。
比之过去,她对它们色彩的辨认更为深入。即便它们颜色极为相近,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在大量的练习下,她渐渐明白了什么叫熟能生巧。有些时候她都不必观察,直接就能凭借脑中感受到的差异,命令它们瞬间组成她想要的效果。
巫妖谈起织法者,总是充满嫉妒,像只吃不到葡萄,也不好意思说葡萄酸,只好贬低吃葡萄的人的头骨。然而直到最近的十几天,她承受着沉重的精神压力,反而摸到了织法者的边缘,正式在战斗中“编织”法术,而非复制前人总结出的规律。
无论她怎么移动,指尖始终对准了蚀魔,犹如一个追捕猎物的猎人。克温纱虽然强大,年纪却太老了,在体力和精神方面都很衰败。恶魔,恶魔则是普遍认为的不朽生物。他们当然也有年龄的限制,在不可知的某一天,和别的生物共赴冥界。但相对而言,他们的寿命漫长的超乎想象。
也就是说,阿佩洛伊斯远比克温纱强大。他在围攻下撑了这么久,还没露出坚持不住的迹象,足以证明他的力量。金字塔对他来说,只能算锦上添花,还算不上雪中送炭。只可惜,在这种级别的战斗里,任何方面的削弱都可能决定胜负的走向。
克雷德转化之后,背后双翼的颜色也有所改变,变成了很奇怪的深灰色,有种灰铁的感觉,闪动着坚硬如金属的光泽。苏眉只需看看它们的位置,就知道他们在向哪个方向移动。
不同属性的能量自她指尖荡漾开来,形成不同的形状,多半是尖利的利箭,也有隔空移动的。较少些的时候,法术直接成形于蚀魔身边或头顶。但这种情况很少,因为他那对手臂化成的青铜刃能够驱散符文,影响法术效果。她的法术伴随着弓手的箭矢,义无反顾地投入风暴中心。
她不清楚凯和赫博森的想法。他们两人与提妮恩关系最近,当然不可能放过杀死她的凶手,何况这位凶手还跑来凡世,试图以弱小的凡人,为金字塔汲取力量。她只能亲眼观察,观察他们非同一般的攻击手段。
由于要进行调整,她的两个法术之间,通常存在微小的间隔。凯的箭却毫无停顿,犹如一条笔直的细线。奇怪的是,这条细线竟然会自动弯曲,在离开弓弦之后,仍能自行调节方向,避开其他目标,紧紧追着蚀魔。偶尔他发现周围有人遇险,就把鹰王之眼稍稍拉开一些,做出一个类似于蓄力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