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的赏菊宴如期举行,陈氏在日前就收到了云府的帖子。再不久她就得到了一份小宋氏送出帖子的所有宾客名单,几乎涵盖了京城勋贵的所有阶层,稍一分析,她也就知道小宋氏为何会有那么灵通的消息了。
并不需要耗费手段布置,她只需要日常闲聊中,就会有很多人将一些隐秘的消息自行送与她知道了。
满京城的后宅妇人里,若论威望最高,应该是她,可要说人缘最好,那就该是小宋氏,而这一点在人们注意到她之前,几乎一无所觉,或者说是,知道了,也只当理所当然。
小宋氏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只是因为她云家老夫人的位置,更多还是她这么多年名声的经营,以及她个人的魅力所在。
今年云府举办的这个赏菊宴,陈氏并没有前往,这让小宋氏暗暗松口气,又莫名有些不爽。
陈氏回京至今,除了一般宫宴之外,也就去了容府做客过一会儿,再就是那日皇觉寺里遇上安宁长公主。今儿,她没来,也没人觉得不对,本来云家和蒋家的关系就因为他们自己的不作为淡了许多的。
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做到位,在如今没有主母的蒋国公府,童雅作为世子夫人对外就是蒋国公府的女主人了,她带着几个受邀的小姑子前去了云府,更没人能说什么。
小宋氏亲自接待了童雅她们,她自也问起了陈氏为何没来,按照她的感觉,这一趟陈氏是该来的,那次的对话,她自问并无破绽,但心中也莫名忐忑了几日,陈氏也该当如此,可她偏偏就还没来。
“府中来了位贵客,祖母脱不开身,老夫人莫要见怪,”童雅微微低头柔声说道,目光扫过这辈分上是她们外祖,可年龄容貌其实和过世韩氏相当的小宋氏,想不通她当年为何二八芳龄要嫁给四十多岁都可以做她父亲的云公。
童雅心中是何想法,面上却不显分毫。
小宋氏微微点头,心中的不爽更多,倒不是觉得童雅说瞎话糊弄她,而是觉得陈氏看不起她,所谓贵客,这京城里还能有比她辈分还重的吗。
“怎不把皓哥儿带来,我甚是想念他了,”
“可是不巧,皓哥儿几日前又被孙媳祖父接到童王府去了,”童雅笑道,一声孙媳的自称半点不适都没有。
小宋氏也知道童王府教养出来的童雅,绝对能当好蒋国公府的家,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倒越发和陈氏想象。
她名分上就是蒋书玴的外祖母,该有寒暄她和童雅一点不落地都做了,而后才散开,让她们到花园里逛去。
陈氏还真是有打算前去云府的,但临行前也还真来了不能不接待的贵客。
萧太后微服私访,一身暗青色的披风帷帽,还真难让人发现是她亲自来了,若非此时陈氏接待她了,还只当是她身边的宫人持着她的令牌来此传话而已。
陈氏惊讶的情绪也无掩饰,“娘娘有事只让人传旨便好了,怎亲自来府中了?”而且出行只带了数位禁卫军,贴身的宫人一个没带。
萧太后脱下帷帽,作到了主位上,侧身看着陈氏,眸光闪烁却内蕴着十分的认真。
她来此一趟也是想了多日,下定了决心的,长痛不如短痛,只有将过去一切都弄清楚了,她许才能真的放下。
“沅姨,今日前来,是琦楠想请沅姨帮我一个忙。”
她这番话让陈氏颇有时光交错之感,当年也是她坐在她的身边,掷地有声道,“沅姨,今日前来,是琦楠要与您合谋!”
无论谁也想不到,那一场政变能成功发动,深究到最初始,是两个女人相对而坐的一场谈话。
萧太后本就是和她完全不同的人,她善谋善断,辨识人心,而萧太后则是极情极性,果决无畏,她可以热烈得如一团火,也可以冷得像一团捂不化的寒铁,端看她是如何看到一个人,一件事。
她在那场政变里所给予的作用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更因为她暗中的帮助献策,她的威望一度比庆元帝还要强盛。
萧氏一族是京城传承数百年的老牌世家,加上她父亲萧太公在朝廷的威望,以及她几个兄弟在军中的分量,她身上凝聚着家族和她亲人的力量。
她和她的合作不可避免,只有萧太后才能毫无芥蒂地采纳她的意见,认可她的能力。换一句话说,当时能让所有人选择帮助庆元帝的,不是因为庆元帝本身有多出色,而是因为他娶了一个出色的妻子。
“什么忙?”陈氏眼中的恍惚一闪而过,她对萧太后的欣赏一如初始,舒瑶的婚事是她们之间最后的博弈,如今,萧太后要她帮忙,在不触及她底线的情况下,她都会帮的。
萧太后微微垂眸,心中也不由得感慨,几日前她还有些嫉妒陈氏在周允钰心中的分量,但今日,她却又选择她来帮忙,在陈氏面前,她也只是晚辈,她也是她为数不多能试着去依靠的人。
“父亲曾经对我说过,您是我可以信任和依赖的人,有什么想不通的就来找您,”当时她并不明白,她父亲死前为何要对她说这样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现在想来,或许,那个时候,他就预见了而今的一切。是啊,哪里会有一辈子都戳不破的谎言。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怯懦,她不想活在谎言里,活在怜悯里。
陈氏未应答萧太后的话,只让她继续往下说,事实上从看到萧太后到现在,她心中琢磨了无数个她可能来找她的事情。
“我想请您帮忙查一查,先皇一直藏着的那个女人……她是谁?”从看清事实到现在,已经有些时候了,但她说出这番话时,依旧觉得心里钝痛无比。
他骗了她,他爱着别人。这是事实,她必须接受的事实,但还不够!
陈氏继续沉默,眸光甚至表情都波澜不惊,就连萧太后也看不透她此时心中的想法。
“说清楚些吧,您是怎么发现的?”陈氏淡淡道,她以她对萧太后的了解,这事绝对是近来才发现的,否则,只先帝还活着,以她的性子,绝对会闹一个翻天覆地。或许会出史上第一个休夫的皇后也说不定。
她来找她,果然是对的,陈氏不会对她怜悯,她只会真正地帮她。
而后萧太后就将令牌的事和陈氏一说,很多不能对周允钰,不能对舒瑶倾诉的话,此时都能开口。
“令牌啊……”陈氏低语道,这件事还真没人告诉她,蒋书玴作为周允钰的近臣,有他需要遵守的规则,而周允钰估计有所猜测,却又因为是他父皇和生母之间的事,自也不好说对她说。
“他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居然拿出去帮叛逆,”萧太后并未歇斯底里,如今她想要的就是一个答案,一个真相,然后就是放下,彻底放下。
“沅姨……你已经知道是谁了?”萧太后始终注意着陈氏的神情,自也发现她那一闪而过的沉思和恍然。
“只是一个猜测,娘娘若无事,可以陪臣妇一起印证这个猜测,”印证的过程也好给萧太后一个缓冲接受的过程。
这一层迷雾揭开,可能不仅仅是那个女人的身份暴露出来,可能还会有一些被掩藏得更深的连她也不定知道的真相被揭开。
萧太后缓缓点头,她来蒋府这一趟,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再如何也依旧是千疮百孔。
皇觉寺的事情之后,安宁长公主以及她驸马颜卿的处决也下来了。
颜卿一力当下了所有罪责,安宁长公主以及她的儿女并未受到太多牵连,然而当颜卿秋后问斩的处决已经在周允钰的桌案上时,安宁长公主愿意用自己的品级和封地换颜卿一命的请罪折子也随之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