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 / 2)

陈原正站在大殿正中央,背对着伏玉,仰头专注地看着墙上的挂着的一幅画,听见脚步声时,他才缓缓地转过头,朝着伏玉露出一点笑意:“陛下,一路劳顿又回到这里了,你是不是高兴的很?”

伏玉应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陈原轻笑,抬手指了指那幅画:“这幅画是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画的,画中的风景正是我们府里的后花园。”他隔空在一个位置点了点,“因为先父是太子太傅,太子时常到府里拜访,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妹妹。”

陈原盯着那幅图,似乎陷入了思绪之中,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嘲讽:“向先父求亲的是他,不顾太子之尊跪在我府堂中信誓旦旦许诺会待我妹妹好的人也是他。可是后来呢?一个邢罡的胡言乱语,一个长生不老的痴梦,还有那个,那个邢罡塞到他枕边的萧氏,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又怎么会还记得年少无知时的誓言?”说完,他直接伸出手将那幅画扯了下来,“这幅画挂在这里太久了,久到连你那个父皇自己都不记得他到底为了什么画它,你们伏家的人,可真的是无情无义。”

伏玉对陈原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不知何原因至今不曾婚娶,加上父母早逝,身边只有陈太后一个亲人,几次接触倒也看得出来兄妹关系融洽,而如今陈太后被杀,失去唯一的亲人,让陈原看起来更加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伏玉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陈原的眼睛,只用余光看见陈原将那幅画拿到手里,看了良久,而后慢慢凑近一旁的烛火。火舌迅速地吞噬了整个画卷,将其化为灰烬,落在地上。

陈原盯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轻声道:“人早就不在了,还留着这画干什么。”他轻轻地拍了拍手,再抬眼的时候,刚刚眼底隐隐存在的那丝哀伤似乎也消失的无影踪,只剩下伏玉最熟悉的那副笑容,“终于回了宫,陛下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伏玉被迫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陈原,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伏玉的反应都在陈原的意料之中,他抬起手摸了摸伏玉的头顶:“陛下当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急着出宫,大概有很多人没来得及安顿,想必也担心的很,现在终于回宫了,也该跟自己的故人见一见了。”说到这,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笑了一下,凑到伏玉耳边,“为了找到陛下这位故人,我可是着实费了点功夫。”说着他抬头对着外面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伏玉在听见“出宫”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升起一股恐慌,那一日陈原虽然对他百般折磨,却只字不提此事,伏玉只以为那一日的人彘与生肉就算是警告,到此刻他才明白,不,对陈原来说,那远远不够。

陈原深深地知道他的软肋,先前的威胁与恐吓只是陈原表达自己不满意的一个小手段,今日才是对他真真正正的警告。

大殿门缓缓地打开,两个侍卫拖着一个浑身沾染着血污的人走了进来,伏玉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谁,毕竟先前的十几年来,是这个人抚养他长大。伏玉闭上眼睛,各种情绪都涌进眼底,让他不敢睁开眼,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睁开眼,眼泪就会汹涌而出。他不怕哭,也从来不觉得那丢人,但不是这个时候,不能在陈原面前。

因为他知道,他越痛苦,只会让陈原越痛快。

伏玉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咸腥的鲜血充斥着他的口腔,疼痛的感觉逼退了他的眼泪,他终于有勇气重新睁开眼,拖着自己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到程忠面前。

他的手指在颤抖,抖到他没有办法去探程忠的鼻息。他听见陈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放心吧,陛下,我对一个老太监的命不怎么敢兴趣。陛下此次偷溜出宫,险酿大患,总该给些惩戒,但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为臣总不好对陛下动手,而这个人对陛下有教养之责,为陛下受些小惩罚也是应该。”

伏玉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收了回来,他努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朕的错,舅父要教训朕也是应该。只是忠叔年纪大了,扛不住这些,朕想请御医来替他诊治。”

陈原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也是应该。”说到这他笑了一下,“不过陛下对一个老太监都如此的有情义,这点看起来还真不像你们伏家人。”

伏玉低着头没有回答,陈原走到他面前,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陛下,这次你记住我说的听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伏玉闭了闭眼:“朕记住了。”

“那就好。”陈原满意地点了点头,眉眼一转,又道,“即使陛下忘了也没关系,臣前几日为陛下准备的那个大礼现在也在皇城,陛下若是怕忘了可以时不时地去看看。要说这邢国师就是身强体健,上次我过去,他还在拼命的挣扎呢。不过,”他看了一眼因为侍卫松开手而瘫倒在地的程忠,“要是这个老太监,只怕扛不住这么折腾。”

伏玉用力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而后又放开,他拼命的吸气,然后用力地吐出,终于缓缓地开口:“我明白了,舅父,这一次,我真的记住了。”

陈原笑了一下,朝着那两个侍卫挥了挥手:“把人扶到榻上去,将御医请来,也顺便给陛下把个平安脉,毕竟明日天明,群臣还等着早朝呢。”

说完,他一甩衣摆,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的门。

第二十章

苍临被侍卫堵在大殿门口,直到看见陈原带着人离开,才急急忙忙冲了进去。他从未来过这长乐宫,在里面转了半圈,才在里间看见了伏玉还有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程忠。

苍临下意识地就放轻了脚步,好像生怕惊扰到这二人一般,慢慢地走到伏玉身后,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伏玉跪坐在榻前,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程忠的手,在陈原面前强忍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落在青石砖上,即使是听见苍临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苍临长到这么大一直是耻于流泪的,不管他经历什么,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因为他知道那样除了表现自己的软弱无能再没有一点意义。可是此刻,看见伏玉哭的毫不克制,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难看。

他知道榻上的那个人其实不过是一个老太监,但是他抚养伏玉长大,算是伏玉最亲近的人,所以这一刻伏玉眼里的难过也好,心疼也好,甚至包括自责全都是真真切切毫无保留的。因为在意,所以会哭。仔细想来,苍临觉得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点羡慕。

他长至今日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有欢喜的时候他一人开怀,受欺侮的时候也同样一个人舔舐伤口。从来不会惦念什么人,因为也从来没有谁在意过他。

又一阵脚步声将苍临从思绪之中惊醒,他转过头看着提着药箱的御医跟着那个荀成走了进来,这才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伏玉的肩膀,轻声道:“陛下,御医来了。”

伏玉这才回过神来,他撑着床榻想要起身,才发现因为保持刚刚的姿势太久,双腿都已经发麻,整个人一个踉跄,要不是苍临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他大概就要当着那个荀成和御医的面摔个四脚朝天。

御医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不适,面无表情地行过礼之后,上前为程忠诊治。伏玉一脸紧张地站在床榻前,目光紧紧地锁在御医身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动作。

御医在伏玉的注目下替程忠检查完身体,转过头就对上伏玉的视线:“御医,忠叔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御医看了伏玉一眼,犹豫着将视线转向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荀成身上,荀成挑了挑眉:“陛下问话,你照实回答就是。”

御医这才开口:“只是一些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年纪大了身体有些虚弱,我开几服药吃上几日好生休养就可以了。”

伏玉转过头,朝着病榻上看了一眼,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看见程忠昏睡的样子,还是觉得十分的难受。这才几日的时间,程忠整个人都瘦脱了相,伏玉不敢去想他都经历了什么,只能一遍遍地劝说自己,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最起码忠叔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

只要命还在,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御医开好了药就跟着荀成一起离开了,苍临手里捏着那张药方,盯着殿门口看了许久,才转过头对伏玉道:“他不怕你,他甚至宁可更听一个侍卫的话而不是你,并且,他应该不是这宫里唯一一个这样的人。”

伏玉伸手从他手里将那张药方拿了过来,眼角微微下垂,面上却没有什么情绪:“我知道。”他轻轻地抖了抖手里的药方,“我去给忠叔抓药。”

苍临紧皱起眉头:“就算你这个皇帝当的有名无实,这种事总不用亲自去。”说着,他将药方拿了回来,回头朝着程忠看了一眼,“我去抓药,你陪着忠叔吧。”

伏玉露出一点笑意:“多谢。”便又回到床榻前,恢复了刚刚那个姿势。

苍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大殿。

荀成正站在大殿门口跟守在外面的两个侍卫说话,见他出来翘了一下唇角,走到他面前:“去哪儿?”

如果说伏玉最怕的人是陈原,那么苍临就是对这个荀成充满了警惕,因为这人是整个皇城里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他有无数种办法除掉他这个不值一提的小太监,却偏偏留下了他这条命,这让苍临每次见到这人都下意识防备起来。

苍临的表情似乎让荀成觉得格外的好笑,他走到苍临身边,顺手拍了拍他整个绷直的脊背,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药方:“你一个人怕是找不到,我带你过去。”

苍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荀成出了长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