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间心惊胆战,只觉得这两个人交战一场,谁赢了自己都绝没有好日子过;一时间又捏紧手里的九连环,被那坚硬的触感唤回神智,想起了自己平生第一次得到玩具的好,又盼着菡萏花君能赢。
……若是花君赢了,他便求花君能让自己痛痛快快的死。前世的那些手段,温折是再也不想经受第二次了。
容雪淮听对方胡言乱语,怒极反笑:“本君本想留你个全尸,不过你似乎并不想要。”
他负手而立,唇角的冷笑慢慢凝结成一抹杀意:“你身上怨气如此浓厚,想必入魔不浅……今日就把罪孽慢慢还清吧。”
两个人的交战,温折只看了一个开头。因为花君似乎想起了他还在看,使了个法术蒙了他的眼睛,叮嘱他“不要看,不必怕。”
然而即便只看了一个开头,温折也可以断定,那是一场虐杀。
菡萏花君一开始就处于绝对上风,即使只看了最开始的动作,温折也看到那人身上接二连三炸开的一片片血红。到后来虽然被封了视线,然而温折仍听到对方不由自己的凄厉惨叫——短,且只有一声,大概是花君封了对方的声音。由于身怀一半的妖族血统,温折的嗅觉一向敏锐,一时间鼻端都是令人畏惧而粘腻的血腥之气。
温折如今目不能视,即使畏惧也只能战战兢兢的向后挪上两步,恰好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他双腿发软,一时站不起来,就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发着抖。
时到今日,他算是彻底断定,上辈子所听所闻,绝不是虚言。
菡萏花君的确是残虐之辈,毫无疑问。
他现在唯一害怕……也的确太有可能成真的是,花君接下来会那么对待他吗?
车帘被重新进入车内的容雪淮拂上,温折听到他的脚步声接近,接着就是一只温暖的指尖在自己满是冷汗的眉心上一点,眼前厚重的黑暗就被拨云换日般驱散。
对方的袖口传来一阵辛凉的暗香,宛如夏日芙蓉盛开时的香气,并没有沾上半点血腥的味道。
温折重得光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菡萏花君有些关切的眼神:“这样怕?”
温折连话也没敢说,身子晃了晃,就跪伏在对方面前,额头近的似乎能触到花君的外袍:“是小奴不该听……求您……求您赐小奴速死!”
多可笑啊,他今天上午的时候,还握着这个人的袖角一门心思的求生,如今却跪在这个人的脚下,只想求一场干脆的死。
他胆战心惊的趴在地上,只听到菡萏花君轻轻的叹息。
下一刻,他被一股气流扶了起来,花君注视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有些自责,口中吐出的话却是责备:“好端端的,求什么死。刚刚给你定了四条规矩,你一下就违背了三条……脑袋伸过来。”
话语虽然里外都表示责备,然而花君的口气却十分柔和。
这是……被饶过了?温折情不自禁的这样想,又觉得自己真是做梦。
容雪淮看他不动,就自己托起对方的下巴,曲起手指,在温折的额头上闷闷的弹了三下。力度果然如同他许诺过的一样,没有一下比第一次示范的更疼。
“好了。”容雪淮放下自己的双手,又对着温折补充道:“下次叫你把脑袋伸过来你不听,我就多弹你一下。”
温折怔怔的看着容雪淮,对方的神情依然和他送给自己九连环时一样温和。也许是因为确定了花君不会翻脸的那种劫后余生的愉快,温折突然想笑,很想笑。
容雪淮退后一步,打量了温折一番,看他气色恢复的还好,就顺势宣布了第五条规定:“第五条,我不喜欢听人轻言生死。我不许你三番五次的求我杀了你——这条惩罚最严重,你若敢再犯,我就弹你三下。”
看温折重重点头,容雪淮露出了一丝笑纹:“还有,下次你害怕,可以同我说。无论何时怕,因什么怕,怕到何种程度,都可以说。即使只有一点点害怕,也可以说。”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推挤着温折向容雪淮发问:“如果我说了……您会怎样做?”
容雪淮淡淡一笑。
“像是刚刚,你若是说了你怕,我就会立即给那人一个痛快。”
第4章 新至
容雪淮的定居之地,名为“映日域”,其间主峰三五座,偏峰、侧峰十余座,更有诸多小峰野林等,难记其数。
他因往事而不近人身,更喜独居,虽然掌着芙蓉榭的势力,本身却并不在那里长留。
菡萏花君按下车驾,在玉芝峰顶落下云头,招手把温折从车里叫出来:“这是玉芝峰,我惯住在这里,一会儿你且收拾一番,日后也在此处住下。”
温折捏着那九连环,随着花君在山间行走,听对方随口关照下的几句交代。突然只听闻一声虎啸,一只猛虎从林中扑出,快快活活的冲着菡萏花君顶来。
这只老虎通体玉白,行走间佼佼生风,转目时威风堂堂,一声虎吼将林子震了三震,几摇虎尾把山石抹平一层。纵然温折没有多少见识,也认出了这大约是妖兽榜上位居第五的雪月虎。
温折原本就忌惮着传言中菡萏花君喜看宠奴与妖兽交合一事,眼下见了这只妖兽,连忙向后退了数步,脸色发白的看着雪月虎结结实实的扑到容雪淮怀中,引得花君大笑起来。
一路上容雪淮对他笑过不少次,宽厚的、无奈的、温柔的……但从没有一次笑容和如今这一串大笑一般畅快酣爽,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花君对妖兽,是真的喜欢。至少比对自己那清浅的好感重得多。
想通这点,温折又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生怕自己被花君看到,也暗自决定若非必然,绝不同妖兽一起出现,以免惹出了菡萏花君的什么兴致。
容雪淮安抚了老虎惊雷几句,把它从自己怀中推下,刚想引温折跟惊雷打个照面,就看到这孩子已经脸色苍白的退到十步以外,不由莞尔。
他回身拍拍惊雷几下,交代惊雷几句,就放惊雷回它的拒霜峰。眼见惊雷仰头长啸一声,白色闪电一般钻入林中不见踪影,他转头把温折重新叫过来。
“躲的好远。怎么,你怕猛兽不成?”
温折点了点头,又壮着胆子颤声道:“我……胆子小,只要是妖兽,都怕。”
“哦?”容雪淮被这个答案逗得忍俊不禁,含着笑意摇了摇头:“若是只怕惊雷那样的猛兽倒好,但要是所有妖兽都怕,那可不行。”
听出菡萏花君言语中极重的暗示意味,温折心中僵冷,哀求的抬眼看着花君,恳求道:“花君,我真的都怕的。”
容雪淮看他面目神情不似作伪,愣了愣,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白鹤青鸾你也怕吗?我这里山域众多,路途遥远。你又没什么修为,若是不能乘飞禽代步,你要出去走走玩玩,磨了半天还没能下山呢。”
温折根本没有将容雪淮的“走走玩玩”当成真话。他地位卑微,出身微贱,又是个混血,随花君来了这里只是充做玩物奴仆,哪可能有自己闲逛的权利。
此时此刻,为防万一,温折还是低声道:“都怕。花君恕罪,只要是妖兽,无论飞禽走兽,游鱼蛇虫,温折都怕得很。”
他说这话时脸色惨白的不似人色,牙齿间寒战作响,显然已经怕极。
容雪淮见此,有些怜爱的抚了抚温折的头发:“不必请罪。怕这个不是你的错处,更谈不上什么罪过。刚刚我已经吩咐过惊雷,要它回去告诉拒霜峰上那些妖兽,没有要事不许到玉芝峰来。玉芝峰上西侧常年住着些彩鸾飞鹤,紫凤雪鸳,你往日不要去那里玩耍。南边的芙蓉池里养了各色锦鲤,它们通人性,最是乖顺,你若害怕,也不要离芙蓉池太近。我不爱蛇虫,也不养那些,你不用担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