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折眉心重重一跳。他把视线从留影球上移到那个男人的脸上,淡声道:“郁金花君只是想给我看这个?说实话,这很无聊。”
男人挑了挑一边眉毛:“公子这可就口是心非了。您为什么不继续看下去呢?”
这个留影球似乎还从别的留影球中截取了其他影像。画面一转,便是容雪淮标志性的雪衣白笠。温折通过留影球目睹了容雪淮是如此亲手打开笼子,扯断锁链,然后将那个面上神情抗拒而厌恶的青年一把抱起,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的全部过程。
放过这样一个片段,留影球最后光芒一闪,又恢复成剔透的水晶模样。温折的眼神在那留影球上停留两秒,抬起来时恍如无事。
“内容还是很无聊。”温折道:“郁金花君要你拿这个给我,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男人颇有深意的笑了笑,很是带着一种“我已看透您在硬撑的意味”,几乎让温折升起一点想要殴打他的冲动:“您真的觉得无聊吗?您自己也知道的吧,虽然菡萏花君惯常有救助他人的习性,但如此激动还是第一回啊。”
“更何况,菡萏花君出门时不说前呼后拥,至少也会有几位随从。他往日在寄卖会上买下半妖,都会要随从送到榭里安排他们做事……这么多年来,要菡萏花君亲手抱走的的人只有这一位。”男人压低了声音,把身体向前倾了倾:“恕我直言,温公子,就是当年的您,也没有如此殊荣啊。”
男人抬起眼睛,想观察一下这位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半妖的神色是否会仓皇或嫉恨。但让他失望的是,对方的双眼里只有冰冷和漠然。
“郁金花君太空闲了些,竟然有大把的经历来盯着别人的家长里短。”温折把那个留影球推还给男人:“好了,眼下消息传到,你走吧。我和雪淮的事情,不劳贵主人费心。”
“公子真要我走?”男人呵呵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的笑容并没有初见时那样讨人喜欢,反而意味深长的让人厌恶:“我听闻公子和菡萏花君每天都要飞鹤传书。眼下距离此时都过了三四天了,公子还没有收到花君关于此事的消息,难道您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温折冷笑道:“我倒觉得,这意味着郁金花君的脖子伸的太长了,要去插手管一对道侣的闲事!”
男人仿佛对温折的脾气一点都不计较般摇了摇头,他用一种似乎是在替温折着想的语调道:“公子真是火气太大了。我们花君也是为了公子好。只要公子愿意说出苏澜的藏身地点,替我们花君将苏澜公子引出来,我们花君愿意替公子杀了这个半妖,以绝公子后患。您看这下如何?”
这当然是个一举两得宾主尽欢的主意,男人说出这段话后,笑容几乎都是志得意满一般的了。
然而下一刻,回答他的是横在他颈间的一截剑锋。
“贵花君是个下作的人,便把全天下人想的和他一样卑鄙。”温折的语气冷的简直能冻出冰碴来:“我和雪淮的事,我自会去找他问。苏澜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透露出卖他半点。让贵花君带着贵花君的杀手养伤去吧——也不知他上次被雪淮打出的伤好了吗?”
男人张了张口,刚要说点什么,那紧贴着他脖子的剑锋就向下一压,登时在他颈上破开一条血线:“阁下是要说话,还是要命?”
两人僵持了两三弹指后,男人选择了要命。
看着此人灰溜溜离开茶馆的背影,温折垂下眼睛。他面色沉郁,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无名指的戒指上。
这个男人说的没错,整段影像简直每一秒都在指向一个残酷的现实。但温折还是想去找容雪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问他是否有什么蹊跷。
容雪淮曾对他许下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他不信雪淮会这样对他。
这枚戒指中封着容雪淮的一簇心头火,因此有几个特殊的效用。其中之一就是,当他们需要的时候,可以凭借这枚戒指来感受对方的位置。
面对误会,还是面谈最清晰,最能让双方理解彼此的意思而不会产生什么严重的误解。
温折把明泓秋水重新系回腰间,向自己感受的,容雪淮的所在赶了过去。
在这一刻,他满心都是迫切,和由刚刚那留影球场面而引起的不悦。此时此刻,他还想不到自己将在接下来看到怎样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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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的斗笠上满是喷溅上的血。
这当然很稀奇,因为他动手时很少让自己的身上沾血。如今那随着微风浮动的轻纱斗笠就像是一片溅血的雪地,白色和红色的鲜明对比突兀的让人触目惊心。
容雪淮阴着脸摘下斗笠,随便抛到了一边。
他在之前确实答应过上官海棠,这次在跗骨派绝不轻易动用他那“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原则,然而事到如今,他果然还是有些忍不住。
因为世上总有些人性的恶意,能够超出你想象的底线。
容雪淮背后的一排树木上,吊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而剩下的最后一棵空闲的大树,显然就是给他眼前这个人准备的了。
他眼前这个趴在地上颤抖的人从体型上看还是个少年,面目十分秀美——然而容雪淮深知对方,这位跗骨派的大公子是用什么样的东西来保持他定格如此鲜嫩的容颜。
他想到刚刚经过的那个刑房,心中就满是压抑的愤怒。用少年少女的鲜血沐浴以保青春是他上辈子就听过的历史怪谈,只是这位获取鲜血的方式未免太不同凡响了一些。
容雪淮身边是几只恶形恶状的妖兽。它们双目泛红,不安的用爪子刨地。除此之外,更显眼的大概是它们胯下那巨大又坚硬的有些可怕的东西。
“你喜欢看野兽和那些孩子们交合,再用他们那里被捣烂的肉泥沐浴。如果那些孩子还活着,你就逼他们吃掉那些东西?”容雪淮脸色铁青,他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到自己的胃袋在翻腾作呕。他面前的那个男人大约没想过自己还能有今日,整个人都快吓傻了,只知道不断的打着寒战。
容雪淮绷着面容,把每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这些妖兽是你为此事特意炮制。你既然有这种爱好,现在不妨好好体会。”
他挥了挥手,身边一直被他压制的妖兽身上禁锢一松,登时向着被涂抹了特制药粉的“少年”扑了过去。
“少年”的哀求和惨叫顿时惊动了整片天空,而容雪淮却为此无动于衷。他突然想起一事:“对了,还少一点东西——你那时是不是还要挂出这样的笑容,逼他们抬头看着你带着欣赏表情的脸?”
跗骨派大公子的头被强行扳到一个角度,他瞳孔都疼得有些涣散。面前的人却不许他闭上双眼,非要他面对菡萏花君这副细细观赏而又玩味的表情不可。
此时,远道赶来的温折已经到了跗骨派的大门。他见此地血流成河,横尸遍地,不由先给自己拍上了一张神匿符——据容雪淮说,用了这张符咒,就是他自己都不会轻易发现温折的踪影。
温折小心翼翼的向里探去,一路上小心不要留下什么痕迹行踪。他按照心头火戒指给他的指引向前走去,直到——
直到他远远的看着这样一幅景象。
一个纤细秀美,一见就知是用以玩赏的少年已经被几只妖兽折磨的奄奄一息,而他最爱的人正带着欣赏的目光,在少年身前踱步,时不时就下达着一个崭新而恶毒的命令。
在这一瞬间,温折觉得自己身上的血都僵冷了。
他不是不能见到血腥的场面,但他确实排斥因做这种事而产生的血腥局面。
这样的画面,总让他联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去。
温折曾以为那段时间对他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但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当直面这样的场景,特别是这场景还是由他心爱的人一手造成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完全不能接受。
在那一个瞬间,温折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声声尖锐的音调。那是他的,还有其他侍儿的惨叫。
温折又想起那个曾经握住自己手腕的少年。对方那时嘴唇都乌青,眼看是活不成了,却还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自己的皮肉捏的淤紫,等拿开后,就在温折腕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血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