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2 / 2)

紫台行(宫斗) 繁朵 4602 字 1个月前

更何况,她还是睿宗亲自觑中的——前魏有春时旬假出城至水畔踏青游览的习俗,本朝沿袭,那时候济渠王之乱才平,高祖皇帝因此心灰意冷,对睿宗却是更加重用,睿宗皇帝自是春风得意,春时便带了门客随从出去踏青,不想中途遇见薄氏与几个姊妹乘车归来,时道上忽起东风,薄家的车夫一时不慎,叫车帘为风卷起,露出车中薄氏之容,立刻入了睿宗之眼,当即派人打探了薄氏的身份,禀过高祖,着人登门提亲。

高祖皇帝因为济渠王之乱,觉得将薄子勰之女指于睿宗,也好叫其余诸子早早的绝了夺储的念头,如此安分些也免得再伤了父子兄弟之情,因而同意——只是当时睿宗为太子,按制有两侧妃,四宝林,往下就是媵妾之流了,可其时太子妃与侧妃之位俱满,无缘无故的到底也不好为了薄氏发作谁,最后薄氏只就了宝林之位。

因此睿宗登基后,太子妃高氏为高皇后,侧妃温氏与侧妃沈氏为左右昭仪,四宝林里最高的薄氏做了贵妃,最不被睿宗喜欢的一位宝林更是落到了上嫔里去。

虽然当时的薄贵妃上头有一后二昭仪,可睿宗对她却是极尽宠爱,连带着年幼的同昌公主的风头都有隐隐压过嫡出且为睿宗实际上的长女宣宁公主之势,若不是薄氏无子,而高太后与睿宗乃是患难夫妻,高家又极为势大,再加上初封永宁王的姬深乃高祖皇帝亲自抚养,临终还当着群臣之面殷殷叮嘱不可亏待了姬深……倘若换一个底气不那么足的皇后,怕是早就整日惶惶不已了。

薄氏的荣耀在睿宗驾崩之后嘎然而止!

到了这个时候明眼人却要为她庆幸同昌公主不是皇子,若不然,凭她那么受睿宗的宠爱,能不能平安活到太宁五年还是个问题!

高太后可以容忍一个没有承位可能的公主彰显她的宽容大度与高家之女的贤德名声,却绝对不能容忍一个得宠过的皇子——自恃乃高祖皇帝宠妃庞贵妃所出而觊觎帝位并付之以行动的济渠王的例子放在了那里!

孙氏进宫时,恰是六宫上下都对薄贵妃羡慕无比的时候,她曾跪在道边等候薄贵妃被簇拥着经过,那时候的薄氏虽然已非二八年华,但在睿宗的妃嫔里头却依旧是年轻的,何况锦衣玉食再加上帝恩无绝,更是瞧不出真正的年纪,薄氏最爱穿艳色衣裙,一如她在睿宗庇护下的恣意、张扬与骄傲。

一直到了睿宗驾崩后,孙氏还没被姬深发现前,也尝去过几次鸿寿宫,再次看到这位先帝宠妃时,薄氏已经将所有有颜色的衣服都收了起来,一身素服的薄氏其实也别有风情,但从前犹如盛夏之日灼灼明亮、甚至于熊熊燃烧于她身上的那种恣意飞扬却仿佛是一支未曾点完却已被熄灭的蜡烛般……

君恩终究不能依靠的念头,远在姬深还不曾为她的容貌所震惊前就已经种下。

最初时候,姬深顶撞高太后、压下前朝非议,坚持立她为皇后、宠夺专房的那段时间,孙氏也不是没有感动过,薄氏比睿宗小了许多岁,而她却与姬深只差一岁,白头偕老,未必没有可能——虽然最后姬深到底妥协了,孙氏心里却着实没把曲氏等人放在眼里,可接着出来的姜氏,以及欧阳氏并范氏、司使等人,却叫孙氏究竟醒悟了过来——即使她是宫中最美的妃子,然姬深也不介意偶尔换一换口味,这还是她最美好的岁月最美丽的时候,若是她老去了呢?

到底,女子最可靠的,还是子嗣。

姬深那般迷恋自己的时候,前朝劝谏之臣最多的一回被他一口气发作了十余人——但高太后究竟还是迫着他打消了立自己为后的念头不是么?

没有娘家,却有满朝的厌恶甚至憎恨,以及太后打心眼里的不屑,她从前和现在依靠的,是姬深尚未淡却的宠爱,但将来却大半指望自己的血脉了……孙氏的手下意识的抚上小腹,微微眯起了眼——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不介意在生产前的这段日子,暂时对高太后低头。

何况温太妃已经答应了从旁缓颊,不知道这位深得高太后信任的太妃在和颐殿里究竟是个什么说辞,然而若这牧氏是高太后听了温太妃的劝说之辞后特特派来试探自己的,因一时冲动而惹动高太后的杀意,孙氏垂下了眼帘,她虽然骄横跋扈,却并非傻子。

“收下去罢。”孙氏沉默了片刻,不冷不热的说道。

见她无意继续追究牧碧微的怠慢,众侍脸上都露出了分明的愕然,但见孙氏神色,却不敢多问,居中使将那张纸递给身边一名宫女,那宫女瞥了眼牧碧微,转身走进了内殿。

孙氏因担心牧氏此行身负重任,她如今首要之务是保住身孕,想了想觉得这会到底还是要稳住高太后的好,压住心头怒意,复吩咐身边人:“本宫身子重,与牧青衣说了这会子话也乏了,算一算时辰陛下大约还有些功夫才能过来探望本宫,宛芳你带牧青衣到旁边暖阁里去略坐等待——想来青衣几日不见陛下也是惦记的紧!”

“娘娘!这……”见孙氏不但不为难牧碧微,甚至还要主动让她留下来等姬深,居中使不由急道,只是才说了半句就被孙氏使眼色止住,只得气鼓鼓的收了声。

却见方才那接着居中使出言为难的美貌宫女站了出来,先躬身道:“奴婢遵命!”复起身扫了眼殿下的牧碧微,冷哼道,“牧青衣,贵嫔娘娘乏了,你莫要继续在此打扰了娘娘休憩,跟我来罢!”

第一百十四章 紫檀木包金嵌玉芝蝠如意

祈年殿的暖阁也是极尽奢华,牧碧微跟着那美貌宫女宛芳之后进了暖阁,迎面先是一张烧着春日远山之景的琉璃屏风,底座乃乌木包金另嵌明珠,乌木的部分更是雕琢精细、乃是一幅百子千孙嬉戏图,料想是孙氏有孕后立刻换出来应景的。

转过屏风,但见阁中铺着猩血底缠枝葡萄厚毡毯,毯上席位皆是沉香木所制,做工之精巧自不必说,每席的沉香木中都嵌了巴掌大小的一面瓷画,画中山水花鸟不一,单这方瓷画已价值不菲,因沉香木的缘故,阁中不必焚香也飘着一股子清香,沁人肺腑。

至于帐幕之绚丽繁华、器具之精致珍贵,自不必说。

宛芳不冷不热的请了她在下首坐了,外头小宫女进来奉茶,才将茶盏端到几上,宛芳一扫那碧莹莹的茶汤并前朝名窑所出的黑釉兔毫茶碗,且不说茶汤之芬芳馥郁,嗅之便觉乃是上上之品,那盛茶的碗却还是一件金装定器,芒口镶金,弧壁圈足,内外饰黑釉,底部两面却施紫金釉,透过青碧的茶汤但见紫金釉与黑釉天然交融,纹若兔毫,因此得名,而黑釉乌黑发亮,紫金釉中金斑光耀夺目,便是不懂瓷器之人也知珍贵,见状,宛芳眉毛顿时一扬,抬手就轻轻在那小宫女脸上扇了一个,厉声叱道:“这贡品紫笋乃是贵嫔娘娘专门招待妃以上娘娘们用的,今儿这里的是牧青衣,谁准你沏了这个!莫不是不长眼睛认不得人么!”

那小宫女虽然被打得不重,却是立刻慌慌张张的抱了乌木漆盘呜咽着跪下去请罪,牧碧微淡淡看了眼碗中紫笋,对宛芳的指桑骂槐全当没听见,宛芳见她摆出这副架势,皱了皱眉头,到底也觉得没意思,便提了裙子踢一脚那小宫女,叱道:“还不快去换了那素云彩绘花鸟的茶碗,速速改沏了寻常的茶水来!”

说罢宛芳转向了牧碧微淡淡笑道:“牧青衣可不要见怪,青衣头一回过来,这起子小蹄子眼拙却是把你认错了身份,青衣别与她们计较便是,回头我禀告了娘娘定然要再罚她们下回可是不许了!”

牧碧微懒洋洋的一笑:“不过是些小事。”

“青衣说的哪里话?所谓尊卑有别,上下有序,青衣如今心宽不与她计较呢,可这样坏了规矩,万一,遇见了重规矩的贵人冲撞了,她一个小蹄子担当得起么?”宛芳赶了那小宫女出去重新沏茶,眼波流转,微微冷笑着继续借题发挥道,“论理说呢,你是青衣,我不过是个寻常宫人,只是如今这儿没有旁的人,念着青衣今儿特特来给贵嫔娘娘道喜的份上,我啊也不得不劝一劝青衣——青衣到底才进宫不晓得事情的轻重,这尊卑的规矩哪里是能够随意小觑的?想青衣从前在闺阁里的时候,令祖母闻说也是世家之女呢,按理说这样的到底该是青衣从小就知道的才是!”

宛芳这话俨然已经把问题上升到了沈太君与牧家教导子弟的名声上去了,只是牧碧微依旧八风不动,笑吟吟的道:“宛芳你究竟是贵嫔身边伺候的,果然是个伶俐人儿,就是想得通透。”

见她忍性如此之高,宛芳心头暗自冷笑,这会方才进来过的小宫女再次托了茶进来,果然换了次了许多的茶水,茶汤甚至显出几分浑浊来,牧碧微目光一扫而过,却在茶碗上头顿了一顿——这一幕没逃过宛芳的眼睛,她心头得意,主动把茶碗向牧碧微推了一推,笑着道:“这银蕊虽然不能与方才的紫笋相比,却也是娘娘特特寻出来专门招待宫中女官内侍的,还请青衣品一品!”

——牧碧微目光所落之处,却是那茶碗之沿,竟是一圈儿的芒口!

所谓芒口,坊间称之为毛边,是指入窑前去掉边沿之釉的胎骨处,乃是前朝一座名窑的独产,这种工艺才出来时就引起了朝野议论,认为失于雅致不说,无釉的边沿饮用时也觉毛躁。

因而那座名窑又加以改进,这就是小宫女方才头次端上来的那只黑釉兔毫茶碗的工艺金装定器——那黑釉兔毫茶碗才出窑时也是芒口,另镶了金边才显得高贵不凡,而眼前这素云彩绘花鸟茶碗却未曾镶金包银——虽然这种工艺如今已被接受,然而不说皇室,就是世家大族也不会给客人用芒口器皿,大抵是坊间众人才会不在乎这些,牧碧微到底是沈太君的嫡亲孙女儿,继母徐氏纵然与她不和睦,这一祖母一继母平素里举止做派到底不免影响了她许多,宛芳此举,对于讲究礼仪与器用之物的世家来说绝对是极大的侮辱,饶是牧碧微对她公然指桑骂槐都视若无睹,这会见到她要给自己用这样的茶具也感到一阵沸血冲入脑中!

牧碧微用力捏了捏拳按捺住了连碗带茶汤砸到宛芳脸上去的冲动,不冷不热道:“到底是娘娘这儿的用具,究竟与众不同!”

宛芳觑出她的按捺,越发含了笑道:“青衣可别只夸呢,总是喝了才晓得多好!”

牧碧微端起茶碗,轻轻吹了一吹。

宛芳见她似有服软之意,面上笑容难掩得意。

不想牧碧微又将茶碗放下,目光游疑,似在阁中寻找着什么。

“青衣既然赞这茶好,却为何迟迟不喝?莫非是觉得娘娘这儿特特为青衣预备的茶水不堪入口?”宛芳见状,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牧碧微的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陈设中的一柄紫檀木包金嵌玉芝蝠如意上,眼睛一亮,微微笑道:“怎会不喝?”

宛芳沉着脸道:“那如意是贵嫔娘娘有孕,唐隆徽进献庆贺的——青衣还是先饮了茶水罢!”

“哦?唐隆徽进献的,怪道瞧着眼熟。”牧碧微转过头来,微笑着道,“上回去神仙殿,我就瞧见了此物,只是……那一头仿佛是坏的?”

“青衣莫要胡搅蛮缠,这茶水青衣究竟喝是不喝?”宛芳根本不信她的话,只道她打着拖延的主意,不耐烦的道。

牧碧微见她已经十分不耐,抬起头来,朝她淡淡的一笑,宛芳正待继续催促,却见牧碧微倏然出手,狠狠一掌切在旁边那奉茶小宫女颈后!

她虽然只是粗通武艺,然而究竟家学渊源,对于下手方位极为精确,那小宫女又只是寻常之人,被她这一击得手,连哼也未哼一声就晕了过去!怀中乌木漆盘跌落在了厚厚的毡毯之上,半点儿异响都没发出来!

宛芳大惊,正要喊叫,牧碧微已经刷的站起了身,冰冷的簪尖戳得她眼皮一阵刺痛,冷冷道:“你出一个字,我先剜了你的眼!”

“你敢!”宛芳不比桃叶,何氏也是进宫来就得宠的了,可比之孙贵嫔盛宠至今究竟不一样,因而当初桃叶生怕被毁去容貌而不敢叫喊,如今宛芳被抵住了眼皮却毫不畏惧,反而气势更盛——只是她才警告了两个字,牧碧微却已趁机取出帕子塞了进去,宛芳竭力挣扎,只是双臂才抬起,就听见接连两声咔嚓——牧碧微出手如电,飞快的将她手肘关节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