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2 / 2)

紫台行(宫斗) 繁朵 4612 字 1个月前

她走进殿中,便觉得一股阴凉之气迎面扑来,守在殿里伺候茶水的小宫女忙迎上来小声道:“娘娘,殿下方才醒了。”

“哦?怎么没听见哭声?”牧碧微奇道,按说小孩子虽然多数会哭闹,但也不是醒了都要哭的,只是西平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产的缘故,加上母女连心,醒来之后多半就要哭的,牧碧微到底不是她生母,自己本就不是个喜欢被闹腾的人,一见西平哭了又哄不住便觉得头疼,因此总是寻机避了开来,任凭阿善去善后。

这会听小宫女说了心下便奇怪,示意她莫要出声,蹑手蹑脚的走到暖阁门边推了条缝去一看,却见里头靠着窗边的榻上,阿善正拿着一支新摘的荷花含笑逗着榻上的西平,西平仰躺在榻上,看不清楚动作神态,但的确没有哭泣之声。

牧碧微又等了等,见她没哭,这才放下心来,悄悄走了进去。

阿善看到,对她作了个小声的手势,牧碧微会意,抬手就将鬓边步摇摘了,免得珠翠相撞声惊到了西平,到榻边,却见西平穿着大红绉纱小衣,仰躺的地方铺了一方棉布,黑漆漆的眼珠盯在荷花上愣愣的看着,仿佛是被荷花吸引忘了哭泣。

八月中的时候虽然夜里已经凉了下来,但正午时仍旧酷热,所以室中不免用些冰,但暖阁里却是没有的,西平身上的绉纱汗湿了几处,好在绉纱是煮过的,因此并不粘着身子,牧碧微看了她一会,一个多月的光景,阿善精心调理,西平倒也养大了许多,眉眼还没长开,牧碧微在姬深跟前一直说她像姬深,但如今看着倒更像姜顺华,不过不拘像谁,日后模样定然是差不了的。

她压低嗓子问:“瞧她出了这些汗,何不就给她穿个肚兜?我记得小郎幼时就是这么穿的。”

“小郎是足月而生身子健壮,不好比的。”阿善笑着道,“你别看公主这些日子还算好,这是姜顺华怀孕后滋补的好,原本她这个时候还该在姜顺华肚子里的,是以身子骨到底比寻常一个多月大的孩子要弱,这样小的孩子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然,为何不在这里放冰?但也不能太热,否则热毒入体,事情亦不小,所以奴婢才使人把冰放在隔壁,透些凉过来,免得太热了。”

她素话时牧碧微注意到她额角不住挂下汗水来,心下叹息,上前拿帕子亲手给阿善擦了:“辛苦你了。”

“女郎和奴婢还要说这些话做什么?”阿善不以为然的道,“只要女郎好,奴婢做什么都成,如今不过是照顾一个公主罢了。”

牧碧微伸手小心的摸了摸西平的脸颊,西平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口中咿呀了几声,见她没哭闹起来,牧碧微心中才松了口气,含笑道:“阿善你知道我一直不大喜欢小孩子的,当初徐氏娘家有几回满月酒,她带了我去,旁人都涌上去看,我却一向懒的凑这个热闹,不过如今看着西平倒觉得有些可爱。”

“女郎自己还没做母亲,将来有了自己亲生骨肉必然就不怕小孩子吵了。”阿善知道她性情,见此刻四周没有旁人,便抿嘴笑着调侃了一句。

“总你一个人看着她,到底不成件事。”牧碧微收回了手,正色道,“我刚才叫挽袂借着给陛下送汤,给雷墨送了一份厚礼……托他想法子把穆青衣要过来!”

第两百十四章 中秋夜宴

“叫穆青衣来照拂殿下?”阿善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伸手将荷花掰了一片花瓣放到西平公主手心,免得西平公主几次试图探身去抓荷花,却因骨头都还软着起不得身急得哭起来,沉吟道,“这倒是个没法说嘴的做法……只是,姜顺华死的究竟蹊跷,虽然生前穆青衣是她心腹,可也未必能信啊!”

牧碧微皱眉道:“承光殿的事情咱们也不知道,只是我想姜顺华先前擢了穆氏,想来是相信她的,何况这回姜顺华去世,虽然陛下心里也有数,但穆氏等人乃姜顺华近侍,到底要处置的,笑人、宜人几个,虽然是没品级的宫女,但顺华近侍,又岂能与寻常宫人相比?就算陛下不使她们入永巷,又怎么比得上伺候公主得脸?”

“可姜顺华乃大家子奴婢出身,当初进宫也不为太后所喜,是没有什么陪嫁使女的。”阿善提醒道,“而且也不像孙贵嫔……哦,是右昭仪她们那样,宫女出身,对宫闱早已熟悉,好歹也有几个知根知底的人,那穆氏也好,笑人、宜人几个,哪个不是在姜顺华之前进的宫?这一回陛下处死了萧青衣和莫作司,祈年殿的事情不去说,但承光殿这边也未必是萧青衣一个人下的手!”

牧碧微蹙起眉:“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懊悔方才使挽袂去通融雷墨了。”

她沉吟了片刻道:“或者我现在再叫挽袂跑一趟,也许雷墨还不及提起?”

“这样却不好了。”阿善摇头,提醒道,“女郎得以抚养西平公主,最紧要的就是姜顺华难产而亡,虽然当时女郎还没进入产房姜顺华就没了气儿,可回过头来替当时在产房里、也是顺华近侍的穆氏求情其实很不妥当,毕竟姜顺华身死,明里暗里得到最大好处的还是女郎,公主殿下若是长大,总会知道自己不是女郎亲生骨肉的,届时若有那起子小人挑唆,把姜顺华被害的事情推到女郎身上来,道穆氏根本就是被女郎买通的,这不是亲生的究竟隔着一层呢!”

牧碧微脸色顿时一变:“不错,此事的确是我卤莽了!”

“所以女郎既然开口为穆氏求了这个情,就不能反复了,毕竟现在还能咬定是念着穆氏一直伺候姜顺华,所以要了她来伺候姜顺华所出的公主,但女郎先托了人求情,接着又反悔,传了出去,恐怕就要落下打算灭口的话柄了。”阿善沉声道。

七月中宫里两位高位妃子的双双早产,牧碧微固然从中得益最大,却也承担着同样的风险,西平公主现在还小,养着养着还不定养出个什么样子来呢,而且姜顺华本身就死的很含糊,高太后是一定有去母留子的打算的,何氏虽然当日在穆青衣跟前含糊其辞,可她的话到底不能做准,未必没有插一手,再加上聂元生对此事的笑而不谈,牧碧微觉得他也可能有所出手……

问题是姜顺华这条命究竟落在了谁手里,恐怕只有动手的人和姜顺华自己知道了,毕竟何氏虽然进了产房,穆氏也许为了何氏的威胁不敢说,但萧青衣当时也在产房里的,那时候牧碧微匆匆赶到承光殿前就听到何氏已经进了产房的消息,当时就想着姜氏完了。

可这会静下心来想一想,萧青衣未必那么孱弱,她背后有太后撑腰,若何氏在产房里做手脚被她注意到了……当时姬深在前殿等着不假,可太后也在赶过来了,萧青衣为什么不指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西平公主长大之后,若是怀疑起自己生母的死因,牧碧微还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毕竟圣旨说的她和姜顺华相交已久、姜顺华临终托付,那番冠冕堂皇之辞瞒不过六宫风风语语,何况小孩子长到个四五岁也就能记事了,牧碧微如今虽然晋了宣徽,可也不可能把这六宫上下的嘴都管住,就是左昭仪也没这本事。

牧碧微想了片刻,目光落在西平身上,却只哼了一声:“算啦,人生于世,哪可能样样算到?我总不会亏待了她就是,她长大之后纵然怀疑什么,至多疏远些,到底不过一个公主,就算是皇子,姜顺华已去,我这养母也是母,她又能忤逆我到什么地步?”

她抿了抿嘴,淡淡道,“何况我未必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啊!”

“这话倒是个理儿。”阿善先前觉得穆氏可疑,这会听牧碧微说开了也觉得自己太过谨慎,别说牧碧微没动手,就是她动了手,西平公主将来又知道了,没有如山铁证,孝之一字就能够叫西平公主不敢怠慢牧碧微,又不是人人似姬深,高祖皇帝亲自保了他的储君之位,还赶上先帝睿宗在位不久就身体迅速垮下来,而高太后背后的高家虽然强势,也还没强到能够威胁皇室的地步——何况姜顺华的出身到现在在宫里都是讳莫如深,说起来姬深把西平公主交给牧碧微抚养,除了为牧碧微晋位,未尝没有因姜氏故去所以给西平谋取个好前程的考虑,毕竟牧齐是姬深打算亲政之后重用的人,公主不能继承帝位,可好看点的外家总比没有好。

“今儿晚上陛下要赐宴庆麟殿,阿善说我穿什么好?”牧碧微见说过了西平公主之事,便又说到中秋夜宴。

阿善想了一想,道:“这是女郎得晋宫妃之后头一次露脸,只是并非大典,只是夜宴,如今天气又还热着,不如就穿那件松绿底掐金丝绣桂枝沾霜的诃子裙,外穿新制的姜色缠枝牡丹对襟毂衫,夜间风凉,宴中殿上也难免会放许多冰,着挽袂带上那条藕色百花帔,若是冷了便披起来。”

牧碧微仔细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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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麟殿是前魏时候专门举行国宴、招待外使之处,为了彰显当时大魏的强盛,建造的格外巍峨雄丽,殿外白玉铺地、水晶为栏,殿中金漆描柱,沉香为榻,正上九级丹墀上,每级嵌以五种不同的珠宝,意喻九五至尊。

丹墀上镂金宝座辉煌灿烂,座旁一对宫灯碧色盈盈,初望还当是宫中常见的碧纱灯,仔细看去才发现竟是两块西瓜大小的剔透碧玉被掏空打薄,做成了灯罩,罩中光源稳定——却是两颗婴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姬深不喜处理朝政,却喜玩乐,所以他虽然不爱上朝,但逢着年节却常有赐宴,尤其今年七月里宫中为着两位妃子的生产很是暗流汹涌过一阵,因此这一回的中秋特意诏令邺都中五品以上官吏都来参加——也是为着借节日的喜气冲一冲前一个月里的那些事。

前魏风气开放,本朝深受魏风影响,这样的场合,后妃们的席位与大臣的席位之间也不过拿了几张屏风意思意思的隔了下,而离姬深附近的几席后妃之位,甚至就那么被殿下臣子之位看在眼里。

何氏就在这些席位之一,她今日穿着绛色绣缠枝桃花的对襟宽袖绉纱外衫,内束鹅黄夹银丝齐胸襦裙,梳着倭堕髻,粉腮玉面,眼波盈盈,偏生坐姿端庄,丝毫没有私下与姬深相处的媚意,反而显得端正大气,若是不知道她底细,只会以为是世家严格教导出来的女子。

只是何氏的位置却还不是今日宴上离姬深最近的……

她借着小酌低下头看了眼面前案上铜爵反映——姬深左右,各陪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左侧有倾城之貌,右侧虽然容貌略逊,却胜在了那犹如花开枝头似坠非坠的楚楚动人——右昭仪孙氏,与新晋的下嫔之首宣徽牧氏,这样的安排,将后宫真正的位序毫不掩饰的彰显于人前!

孙氏虽然才出了月子不久,但今晚却不见气色萎靡,她的装束非常隆重,竟是一身绛色翟衣,头上梳着极为繁复的四环望仙髻,珠翠琳琅,但因她绝世容颜,丝毫不显庸俗,反而将雍容华贵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虽然如今还不是皇后,可陪在姬深最近处,又占据着更尊贵的左位,孙氏看向殿下、众妃,乃至于群臣的目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俯瞰之意!

相比之下,后宫至今名义上位份最高的左昭仪曲氏沉默的坐在距离姬深不是最远,但也绝对说不上近的地方,神色淡漠的喝着一盏桂浆,眼神飘渺……

“臣等请陛下饮尽此樽,祝我大梁福祚绵长!”左右丞相照例带头劝进声中,聂元生微笑着与身边人同样出声请祝,目含得意,又似警惕。

这是太宁五年的八月,庆麟殿中喧声嚷嚷,歌舞升平。

殿外中天一轮明月,皎皎霜白,披银满地。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