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师(1 / 2)

锦衣卫 非天夜翔 3239 字 17天前

“妈八羔子的!皇帝进你这山来还要解刀——!!”

朱棣那极具个人标志的声音回荡在武当山上空。

登时真武道观后山响起张三丰洪亮的声音。

“妈八羔子的!你老子当年上武当山也得解刀——!”

朱棣登时怂了, 吩咐道:“郑和,把你的刀解了, 放进那池子里。”

朱棣肿着一张猪头脸, 一整龙袍,从怀中摸出一物, 随手一抛。

蝉翼刀“叮”的轻响,在冰面上弹跳,继而无声无息地没入冰面, 嵌了进去,继而沉入池底。

朱棣嘿嘿一笑,挽了袖子, 吩咐道:“你们在这等着。”

仅带着随身小厮一人, 永乐帝便踏进了山门。

“张道长,一别经年, 别来无恙呐无恙!”朱棣得意洋洋地笑道, 挽了袖子,四处张望。

张三丰拱手, 一笑道:“燕王里边请。”

朱棣听到“燕王”二字, 不禁色变, 脸色便沉了下来。

张三丰头戴莲花冠, 身披明黄八卦袍,作地仙打扮, 将朱棣让进真武大殿内, 一路缓行, 两侧武当弟子林立,齐齐躬身。

朱棣纵是人间天子,站在真武大帝像前亦不得不肃然起敬。何况皇权天授,痞子王爷登位本就不正,眼望真武左旋龟,右腾蛇的庄严神相,更觉心中惴惴。

张三丰让了座,又道:“清云,清风,给王爷上茶。”

两名道童端了木案来,架在朱棣与张三丰面前,朱棣抽了口冷气,什么清云清风,一个明明就是当朝国舅爷徐云起!另一个更是殴打皇帝的钦犯拓跋锋!

云起面前蒙着黑布条,白皙的脸上多了那布巾更显孱弱与清秀,朱棣冷冷道:“张道长这唱的是哪一处?”

无人应答,云起嘴角略勾,躬身接过拓跋锋递来铜壶,朝杯内倒茶,瞎子瞄不准,热水溅了满桌,拓跋锋“嘘”了声,伸指头把壶嘴拨过去点,二人配合倒了茶水。

拓跋锋又道:“这边来。”抬手提了提云起衣领,牵着他走到张三丰身后,站定。

张三丰呵呵一笑,以道袍袖子揩了木案,又道:“王爷请。”

朱棣几乎就要发作,然而殿前上百武当弟子,张三丰这老妖怪武功又不知到了何等层次,只知这世上与他动过手的人早已死得干干净净,真正只有“深不可测”四字方能形容。

朱棣忍气吞声,端起茶,沉吟片刻,而后道:“武当云雾。”

张三丰莞尔道:“正是,前前后后上百年,武当山顶,竟是有四位皇帝喝过老道这云雾茶,生而为人,在世上走一遭,得见四朝天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朱棣神色一动,目光扫过云起拓跋锋,而后冷冷道:“不知张真人所见天子,是哪四位?”

张三丰唏嘘道:“第一位是元惠宗,至正二十七年,图干贴木儿三次率军强攻武当山,率领元军五万,于真武大殿前三进三出,贫道昔年年轻气盛,本在钟南山全真教与道友论武,武当遣人传书,只得星夜兼程回山。”

“真武大殿前图干帖木儿与贫道对坐饮茶,三盏茶后,元惠宗说明来意,大军围山,乃是意图招纳武当全派……”

朱棣笑道:“张真人虽出家为道,终究有家国之念。”

张三丰淡淡道:“王爷说得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元惠帝便被贫道当殿一剑击毙。”

朱棣瞳孔倏然收缩,端着个空杯,一手不住发抖。

张三丰吩咐道:“给王爷上茶。”

张三丰又唏嘘道:“第二位则是大宋小明王韩林儿,其父乃是白莲教教主韩山童,称皇前曾上山拜祭真武大帝。”

云起胡乱给朱棣斟茶,倒了朱棣湿淋淋的一手,此刻恰到好处地插嘴道:“也被师父一剑击毙了么?”

张三丰笑道:“那倒没有,韩林儿成皇之时,仍是起义军纷起的乱世,他有一物在手,却觉保不住,唯有托与贫道,待来日位及太宝,身披龙袍时再来取回。”

“后来……贫道听说韩林儿被人缚于麻袋中,沉了江。”

云起叹道:“如今厂卫还在查白莲教余孽。”

张三丰“嗯”了一声,让道:“燕王且请喝了这第二杯。”

朱棣苦着脸,手中清茶只如穿肠毒药,又眼望真武神像前供着的那把七星沉木,只无比后悔,当初怎么说也不该上武当山来。

张三丰又道:“洪武四年,徐大将军背着常遇春上山求医,从天柱峰后山一路拾级而上,共三千六百零八级台阶,贫道当时并不曾与徐将军朝相,门下大弟子宋远桥亲自为常将军治的伤。徐将军有情有义,足见人间手足之情。”

朱棣蹙眉,云起又好奇道:“师父那时在哪?”

张三丰缓缓道:“你父于天柱峰别径上山,朱重八却从前山登访。”

云起忍不住“疑”了声,张三丰道:“想不到?”

云起为朱棣斟满了茶,笑道:“想不到。”

张三丰漫不经心道:“燕王请。”

朱棣一手茶水淋漓地捧着杯,手腕筛糠般不住发抖,张三丰又笑道:“朱重八昔年来求一物,言明数月后,便将与徐达亲征北元,非此物不得扫荡万里元军。”

云起紧张道:“何物?”

“韩林儿所留之物。”张三丰缓缓道。

“当时明廷初建,变数太多,我问朱重八,若他不幸落败身死,那物再度辗转世间,又该如何?”

“朱重八见我不愿交出,唯有退让,更言日后当有他所指定之人,再次上山来取此物。”

云起与拓跋锋同时屏息,知道张三丰的话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朱棣愣在案旁,颤声道:“我怎不知?”

张三丰微笑道:“朱重八未曾亲征?”

云起想了想,道:“后来是蓝玉去了。”

张三丰点了点头,道:“料想是忘了,如今交给王爷,也不妨成就一桩因果。取来。”

拓跋锋取过一个木匣,放在案几正中央,那木匣一尺见方,匣盖上刻着古朴花纹。

朱棣道:“这便是……先帝交给真人的遗……物?”

朱棣伸手去开木匣,张三丰却同时伸手,朝那匣盖上一按。

“噫——”朱棣咬牙切齿,拼尽吃奶的力气又扯又掀。

张三丰力度沉如泰山,朱棣掀半天盒盖纹丝不动,猛拉木盒,那盒却如铁铸般紧紧粘在桌上。

朱棣涨红了一张猪头脸,累得直喘。

张三丰“呵呵”笑道:“燕王且慢,请听贫道一言。”

朱棣呼哧呼哧,瘫道:“你说。”

张三丰缓缓道:“徐云起,拓跋锋二人已被贫道收为关门弟子,从前之事,还请王爷宽大为怀。”

朱棣沉默良久,伸指头敲了敲那木盒,盒内发出沉闷声响,显是实物。

朱棣又看了云起一眼,知道今天张三丰算是给足了面子,若要强行带走二人,估计张三丰多半就得将他“一剑击毙”,屁股挨着个龙椅还没坐热,横尸武当山可是大大的不妙。

能屈能伸大丈夫,顶多回去后再躲得远远的,派兵放火烧山。现不妨应承,这匣子内物事便是白赚的。

朱棣笑道:“成,既然真人收了他俩当徒弟……我也不能难为了俩小辈,过往之事,一概不咎!”

张三丰仿佛早已料到朱棣会这么说,满意地点了点头,撤回手。

朱棣正要去启那盒盖,云起忽地神色凝重,道:“姐夫,当心盒里是九九八十一根天绝地灭透骨穿心箭。”

“……”

朱棣一张脸成了紫色,张三丰哈哈大笑。

张三丰吩咐道:“谁愿拼着性命不要,为燕王开了此匣?”

拓跋锋躬身道:“我来开。”

张三丰点头道:“你且当作报答燕王十余载养育之恩,今日便赌命开了此匣。”

拓跋锋跪在案前,双手打开了木盒,张三丰吁了口气,长身站起。

盒内是一枚通体晶莹,手掌大的方印。

朱棣上前接了拓跋锋取出的印鉴,颤声道:“这是……”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张三丰抚须微笑道:“望吾皇善待天下苍生,时刻心系黎民百姓。”

朱棣手捧传国玉玺,愣在当场。

“吾皇万岁。”张三丰漫不经心道,继而拂袖而去。

“吾皇万岁!”真武殿内武当弟子齐齐作揖。

张三丰按过的木匣,木案碎为齑粉,随风飘散。

云起坐在武当山前台阶上,倚着驼碑的那只巨龟,掰了点馒头喂进它嘴里。忍不住道:“你说姐夫他……还会来找我们麻烦不?”

拓跋锋卷起裤脚,站在洗剑池里,躬身摸索着什么,头也不抬答道:“他不敢了。”

拓跋锋朝山下望了一眼,只见朱棣孤单的背影缓缓下山。

“那块破烂才是他想要的。”拓跋锋嘲道:“只想当皇帝,连你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