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执名是谁啊,向来只有他欺负旁人的份儿。当即就一脚反踹了回去,登时将八王爷踹得猛然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也十足十的巧了,正好傅言点人起来回答问题,讲的正是《二十四史》。八王爷一心想要报复回去,哪里知道傅言在讲什么内容。遂站起来支支吾吾半天,连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下面在座的各位,除却一些皇室子弟,便只有王公贵族家的嫡系公子了。其中大多数都比八王爷年纪要小,若要按辈分来算,有的甚至是侄儿一辈。
八王爷下不来台,下面的人刚想偷偷提醒,却见傅言右手负在背后,左手攥着一册书,轻轻在台檐上敲了两下,板着脸道:“不准提醒!”
“太傅,这个,那个……”八王爷挠了挠头,满脸羞赧的低声道:“您问的是什么啊?没……没听清……”
“没听清?耳朵里塞驴毛啦?哈哈哈!”执名捧着肚子大笑,在坐垫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毫不客气的嘲讽道:“这个都不知道,还当你有多厉害呢!原来不过如此嘛,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自己是哪个哪个贵妃所出,跟很厉害似的!”
“你……你……你有本事,那你说啊!你嚣张什么!”八王爷气得跺脚,指着执名大声骂道:“你一个来历不明的贱民,凭什么跟本王坐在一处!你自己连字都不会写,有什么资格嘲笑本王!本王的母妃是当今的贵妃娘娘!你的母妃又是哪个?凭什么在这里叫嚣,你真以为仗着父皇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后宫可是皇后娘娘的!”
“我是贱民?”执名起身,二话不说一脚将矮桌踹飞,身形极快,一把掐住八王爷的脖颈,狠狠的将人抵在柱子上。眸色泠然,笑得越发渗人,诡笑道:“我的母妃是谁,你也没有资格知道。贵妃娘娘很了不起么?皇后娘娘很了不起么?你若看不惯我,只管去你父皇那里告状啊,看看他是维护你,还是维护我!”
“咳咳咳!”八王爷咳嗽几声,脚尖勉强能触碰到地面,艰难万状的喘了好几口气,道:“你就只会欺压我!你有本事,你就去招惹皇长兄啊!他可是未来的储君,是东宫的太子!你纵是再得父皇宠爱,日后皇位也不可能是你的!因为你身上流的根本就不是皇室的血液!”
“是么?你怎知我身上流得不是皇室的血液?”执名眼睛渐渐泛红,明明是满脸笑意,可手上的劲儿却越发加重。
在场的众多皇子皇孙,世家子弟见状,吓得如同惊鸟,一窝蜂的躲远了。侍卫宫人纷纷跑上前来,各种劝说,也有看不下去直接动起手的。被执名一脚踹飞多远,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起不来了。
“王爷!快住手!”
傅言推开众人,一把擒住执名的手腕,厉声呵斥:“大庭广众之下行凶,纵然你是王爷,也承受不起皇上的盛怒!”
执名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眼珠赤红。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阵骨节响声,笑得邪气十足,刚要将八王爷丢出亭子。眼前忽然闪进来一道红色的影子。
他脸色一僵,手劲慢慢松了下来。目光凶狠的瞪着傅言,一字一顿道:“卑鄙无耻!”
“王爷寥赞了。”傅言将执名的手臂推开,将八王爷扶了下来,伸手一探脖颈处的伤痕,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对着左右吩咐道:“来人,去请太医过来,快!”
八王爷捂住脖颈咳嗽了几声,抱着傅言的胳膊,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太傅!救命啊!执名要杀人了,他要杀人了!来人啊,快将他拿下!快去通知父皇,快去啊!”
左右的侍卫宫人面面相觑,望着执名不敢擅自行动,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傅言。却见他低声安抚了几句,将八王爷扶了起来。这才有空去料理执名。
“不关本王的事,是他先来招惹本王的!”执名双臂环胸,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杀人吗?谁看见本王要杀人了?”
他目光逡巡一遭,下巴轻轻一抬,指着一个锦衣少年,询问道:“你看见了吗?”
被点到的少年才十岁出头,长得粉雕玉琢很是可爱,一见执名向自己问话,吓得脸都白了。昂着脸,攥着拳头直抹眼泪,大声嚎道:“七皇叔,元漓没看见,不关元漓的事,元漓不知道!”
执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到别处。哪知他望向哪里,哪里站着的人就跟触电似的赶忙跳开了。如此,他耸了耸肩,对傅言笑嘻嘻道:“太傅,你听见了吧?本王什么事都没有做啊!你不可以污蔑本王!”
“是非曲直,下官自有决断。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宫圣地,岂由得你胡作非为?还望七王爷今后好自为之。”傅言沉声道,见太医过来了,遂让人将八王爷先送回去。这才转身,手里攥紧红册子,冷眼望着执名,厉声道:“王爷,下官劝你收敛一些。圣上如今是宠爱你不假,可人言可畏。你若行事一直这般狂妄,早晚会惹了众怒,届时谁也不会保你!”
“是吗?本王好害怕呀!”执名用舌头舔了舔后槽牙,俊美的侧脸微微鼓起。须臾,冲着傅言拱了拱手,笑嘻嘻道:“太傅好,太傅再见!”
他头一扬,大步朝前走,看样子是要出宫去了。
傅言目光灼灼的盯着执名的背影,十指蜷在宽袖中,渐渐攥紧成拳。回头见一众人犹如劫后余生一般,脸上泛起喜色,一窝蜂的拥了上来。七嘴八舌的纷纷道:
“太傅,太傅,你好厉害!自从七王爷来弘文殿了,太傅都换了好几波了!”
“是啊,是啊!七王爷目中无人,就喜欢乱惹是非!他连太傅都敢打,侍卫们根本拦不住他!”
“就是啊,七王爷就是仗着皇上宠他,什么事都敢胡来!若是再不好好管管,明日就能将弘文殿拆了!”
“可不是嘛,依我看啊,七王爷行事这般狂妄,又如此不知礼数,胡作非为。皇上早晚会厌弃他!”
傅言捏了捏眉心,略感疲惫。稍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噤声,这才淡淡道:“知道了,你们散了罢。这事下官自会回禀皇上,无须再多言语了。”
☆、85.暴风雨来的前夕(2)
宣政殿。
明连穿着规制的石青色朝服, 袖口平整, 暗纹宝相花纹。腰间紧紧束着一条绛紫色的宽带,更显得宽肩窄腰, 身形修长。发间束着紫金发冠,内嵌了一枚鲜红的宝石,整个人既贵气非凡, 又显出几分温润谦和。
若是旁人穿成这般模样, 必然是俗气至极。可穿在明小侯爷身上,似乎再花团锦簇的衣料和饰品都仅仅是锦上添花。没有一处恶俗,也没有一处随意轻浮。硬是比旁人多出来两分清朗沉静之气。
殿角点着一盏安神香, 银制雕花镂空的香炉上方, 飘荡着淡青色的烟雾。缓缓上升到半空中, 龙飞凤舞的在琉璃瓦顶盘旋着。远处窗户半掩着, 几簇鲜嫩白如雪片的玉兰花争先恐后的探进来。外头染着荷香的微风一吹, 烟雾就彻底散开了。满殿都是浅浅的淡雅荷香。
忽然, 珠帘颤动,发出一阵如清水溅石般的轻快声。半寸明黄色的衣角率先闯入眼帘。明连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微垂着头, 拳头攥紧在宽袖中, 呼吸渐渐沉了下来。袍裾上用金线勾勒出的精美云纹随着走动, 像水一般缓缓流动,更显得来人身份尊贵非凡, 通身自带一股子威严之气。明连头垂得更低了, 拱手一躬到底, 行礼道:“为臣见过圣上。”
“爱卿今日怎么想着入宫了?真是……稀奇呵。”皇上单手负在身后,明黄色的龙袍上,一条气势磅礴的五爪金龙盘踞着。神色泠然,不苟言笑,虽极力掩饰,可眼底的乌青,以及血色寡淡的面容,仍然显得几分虚弱。
明连仅用余光飞速的瞥了一眼,便又收了回来。他虽未抬眸,可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压迫感——一个帝王的威压。带着七分威严,三分戾气,远非寻常人能承受得住的。
“微臣大病初愈,身子一直虚弱乏力,太医说须得在府上好生调养着,切不可再情绪大恸。遂在府中多修养了几日,还请圣上恕罪。”
“依朕看,恐怕未必如此罢!”皇上冷冷一挥衣袖,背着手踱步走至书案后面落座?这才抬眸深深凝视着明连,似笑非笑道:“明连,朕派人召你多次,你都不肯入宫,每次都以病情推脱。可自从你被赵员外之女所救之后,太医院回禀,你的身子已然无大恙。哪像你说的这般?你可是仗着你爹身怀功勋,这才敢如此放肆!”
说着,重重一拍桌面,震得茶杯颤了三颤。明连应声提袍双膝压在光滑冰冷的汉白玉地板上,闻言,抬首,不悲不喜道:“微臣不敢。”
皇上微眯着眼睛,唇角勾起阴冷的弧度,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凝视着明连良久,直到殿里气压低到一定程度后,才缓声道:“你其实不必如此,你心中有怨,朕都知晓。可是明连,你可别忘记了。当年是你爹设计害了傅家长房一脉。朕向来惜才,便从中稍作隐瞒,保全了明傅两家多年的情谊。纵是朕不派你爹领兵上阵平乱北地,傅言也迟早会调查出来。届时,怕是新仇旧恨一起找你算了罢。”
他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随手掷在明连眼前,冷笑道:“这是户部的卷轴,朕早先便料到傅言会去户部调查。遂一早就让人将卷轴撕下来半卷。你说若是傅言看到了这个,会不会怒发冲冠,当场断了同明国公府的交情?朕听说你们的关系极好,虽因退亲之事,生出了些许间隙,可为了救你的命,傅言可谓是煞费苦心。派人辗转多地,几次三番下海去东瀛寻药。这些你都是清楚的罢。再者,朕观傅言的性情,若是知道自己一心当成朋友的人,居然是杀父仇人之子,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明连将半卷卷轴攥紧,煞白着脸,他原先身子骨就比寻常人弱,一张脸白如冰雪,眼下听到这番言语,连唇瓣都失去了血色。可仍然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这些年来,无论他多么努力的想要遗忘,可始终忘不了老国公同他忏悔的那些话。原来当年根本就不是什么山匪谋财害命,分明是老国公心怀不轨,暗暗派了心腹找人去暗杀傅家长房一门。甚至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只是未曾料到傅言居然会活下来,还误打误撞被赵家所救。之后更是同前去咸州暗查私访的明连撞了个正着。
有些罪孽,做了就是做了。即使他当年也尚且年幼,根本没有参与其中,甚至事发之时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可父债子偿,他们明国公府欠傅家的可是十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