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那股子不安似乎变作了现实,只是此时还不能乱起来,只能强行将所有疑惑压了下去。
阜远舟静默了片刻,没在就这个话题多做纠缠,站了起身,对所有人道:“都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去吧,甄大人,连元帅,两个时辰之后准备开个会,”然后转头看向谢步御和秦仪,“左使,右使,准备好资料,四个时辰之后召集他们来这里。”
说罢,他就离座,走出了书房。
明媚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沉沉的灰灰的云堆积在天穹之上,连风都被捂得闷热起来。
树枝蔫蔫地轻微摇动着,在地上投下微弱的树影。
所有人都默默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处,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彼此面面相觑。
以前都说神才永宁王笑眯眯的一脸无害就能算计你个七零八碎,现在他不笑了,虽然看起来很是平静,却更显得诡异了。
如果说以前是阜远舟式让人不知不觉被迷惑死不瞑目的温文带刀,现在就是阜怀尧式使人明知诡计重重却不知究竟从何而来的雪中冰刺。
苏日暮想到如果天仪帝回来了的话……两个冰山什么的,实在太可怕了。
……
无视了欲言又止的常安,阜远舟屏退了所有人,独自进了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院落四周都似乎因为他的莫名情绪而安静下来,阜远舟靠着房门静静地呆立了片刻,目光一直注视着床边衣架上那件霜白的长袍。
他的目光很专注,专注得仿佛他不是在看一件衣服,而是一个静立在那里的秋霜一样的人。
然后他就下意识地朝那里伸出了手,直到那虚幻的白影破碎在手心里,他才猛地醒神过来,怔怔地看着自己握着空气的手,乌漆漆的眸子都几乎跟着那白影破碎了。
可是阜远舟的表情仍然是平静的,就像是数十天前的阜怀尧将思念化成胸腔里的血咳在手帕上、眉目也不曾有过一丝动摇般一样。
侍从早已经将洗浴的热水放在了室内,他收回了手,走到了屏风后面,将身上泡过水又已经干了的衣袍全部脱了下来,赤着身子迈进木桶里,略微有些烫的热水漫过了他的胸膛。
蒸腾的热气氤氲,模糊了那张俊美却过分凌厉的五官。
阜远舟安静地躺在水里,微微仰起头靠在桶壁上,怔神一样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水波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荡漾着。
水……
那时候的水……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水龙席卷而来,怒吼着将他们带走……
他背着他,走到湍急的水道里,水那么冷,两个人紧贴在一起的地方,却好似是暖的……
黑暗里,水声哗哗,只有他的声音是平静的,叫人心安的,他用一种明明清冷却含着暖意和微笑的语气说也许只是缘罢了……
猩红的血色化作细长的丝线被流水带走,他拔出了插在肉里的尖木块,淡淡地道他只是有些冷……
——莫担心。
——还好,就是有点冷。
就是有点冷……
有点冷……
冷……
阜远舟猛地整个人沉进了木桶里,任由热水淹没了自己的口鼻,淹没了自己的头顶,乌黑的长发无力地招摇浮动着。
他在水里呆了很久,很久,可是那股冷意还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覆没了他的皮肤,钻进了他的骨血,冰冻着他的五脏六腑。
很冷……真的很冷……
他似乎再也忍受不住了,痛苦地张开十指捧住了自己的脸,绝望呐喊着,声带却没有丝毫震动的痕迹。
整个房间都是死寂的安静,木桶里水底下的青年无声而哀恸地嘶吼着,黑色长发如水草一样盘旋如网,像是他眼底根根爆裂的血丝。
一瞬间,天地同悲,大雨倾盆。
青年在雨水哗哗声中浮出水面,用力呛咳着,几乎要把心肺都咳了出来。
窗户掩了一半,倾盆的大雨飞溅,噼里啪啦打在窗页上。
水珠蜿蜒,拉扯缠绕着浮动的长发,然后滴滴答答落在水面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狼狈。
可是阜远舟的表情却依然是平静的,仿佛水中那个绝望无声嘶吼的人并不存在一样,唯有眼底血丝残留,清晰不变。
……
与此同时,鼎州城外偏僻的山路上,一队人马在大雨中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队伍中有好几辆马车,每一辆都看起来很低调。
而在其中一辆里,白衣的华贵青年披散着沐浴后还未打理好的长发,静静地坐在车厢中,在某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淡淡地投向小小窗户的缝隙,眺望着隐隐约约的灰色天际的远处。
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是还是在看着。
车厢里的另一个青年也是一身白衣,相貌邪美,一身风流之态,此时他正仔细端详着阜怀尧,对他的动作也不在意,末了只是扯了扯对方身上宽松的白袍子,道:“美人儿你真是太瘦了,穿着我的衣服竟然如此不合身~~~”
阮鸣毓轻佻的话并没有引起阜怀尧的怒火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只是淡然地收回了望着外面的目光,回视他,若有所思,“阮宫主和贵教左护法碧犀是什么关系?”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阮鸣毓轻微地一愣,不过飞快就回神,笑道:“那是我亲爱的表哥,美人儿看上他的?”说罢,掩唇而笑,“不过,那可是门主的私有物呢,美人儿可不能犯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