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当天,宝丰行在春风楼里席开二十桌,不仅请了自家商会的管事和伙计,连南月此行带来的人也在列,推杯过盏,觥筹交错,热闹得堪比过年。
酒过三巡,燕云歌已经喝了不少,正倚靠在三楼的栏杆上,望着一轮明月醒酒,季幽过来,说是那几个管事派人来了。
燕云歌听她说的含糊,便问:“谁来了?”
季幽正了正色,说道:“就是那几个不安分的……拿不准是来坦白的还是另有坏水,总之小姐此去千万要小心。”
燕云歌当下脑子醒了一点过来,叹了口气,“我以为出了你二叔的事后那些人会安分不少,第一次看见还有上赶着来送死的。”
季幽也是这么以为,笑了下道:“小姐若是不想去,我去回了他们。”
燕云歌拍拍额头,语气无所谓道:“回话就说我等会过去,这些人早晚要解决的,不如趁现在处置了。”
过了中秋,很快就是登高,离年底又近了。她是该把这里的尾巴收拾掉准备启程了,岩城离盛京就是走的快些,路上也还要走上两个月。
到时候山高水远,这里要是出什么事,她怕是鞭长莫及。
另一厢。
曹管事悄悄进来,挥退了正在上菜的小二,确定门窗完好,才对着屋内的几人说道:“我刚让一个伙计去请燕当家过来吃酒,她答应了,没生疑心。”
赵鸿玉依旧不放心,斜睨他一眼:“真没起疑心?”
曹管事成竹在胸,低声道:“咱们几个也是府里的老管事了,这点面子她还是要给的,何况青瓦寨的事情已经顺利结束,货也尽数追回,眼下我们请她喝几杯高兴高兴,她能多想什么。”
另一名管事唇边勾起一抹讽笑:“当初都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结果呢?那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赵鸿玉冷哼了声,终究怀有几分不甘心:“她若能放我一马,我也不至于在赌场越借越多,再不济,退一步,那些货能算了……可恨!”
曹管事叹道:“这事倒是你不在理,你做人管事吃里扒外,还监守自盗,当家没有将你送官法办已经是仁慈了,若换了那些心狠点的东家,你不死也会被扒下一层皮。”
赵鸿玉何尝不知,可是他最近被赌场追债追的如过街老鼠,语气愤懑:“你说话倒轻松,那二道贩子还是你介绍来的,我还没问你是不是故意设的陷阱害我……”说到这里,不禁轻蔑一声:“就算不是故意,你也肯定脱不开干系,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刚卖空了货,南云锦的人就来倒货,往常那些东西搁在库房可好几年没人问过了。”
曹管事明白过来,顿时眼神冰凉:“你倒是把自己的贪心摘的干干净净,我若是料的到有后头那几出,我何以也赔上这么多银子。”
赵鸿玉也是知道他的情况,没比自己好多少。他在心中暗暗后悔,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现在弄得自己进退不得。
其他两个管事见状,出面劝道:“都到这份上了,你们两个不齐心想办法,还吵什么。待会当家就来了,你们想的法子到底管不管用。”
曹管事哼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你们都问他。”
赵鸿玉的目光冰冷而尖锐,冷笑:“我准备的是可是春藤那的名酒,五年份的月上清,就是光闻上几口都能醉了。她先前已经喝了不少,再加上这月上清,回去的路上不小心,失足跌到哪里溺死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另有管事点头:“能这样不见血最好。下毒容易查出来,平添风波。”
说话间,燕云歌已经来到他们的厢房。
曹管事备下了一桌小菜和美酒,燕云歌没说什么就落座下来,轻轻嗅了嗅,她扬眉:“曹管事,这酒可真香,可有什么名堂。”
曹管事为她斟上一小杯,满脸堆笑:“这是前两月商会的伙计从春藤给我带回来的,叫月上清,就这一两酒可要花上十两银子,我自己都不舍得喝呢。”
燕云歌笑道:“自己都舍不得,怎么给我喝就舍得了?”
曹管事奉承道:“我们跟着当家以后有的是锦绣前程,请当家喝点酒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燕云歌放到鼻下闻了闻味道,酒香清冽扑鼻,浅尝一口,随即点头:“当真是好酒。”
赵鸿玉看着她仰头饮尽,提起酒壶,又满上了一杯:“实不相瞒,今日我们几个请当家前来,除了难得一叙外,也是想和当家套套近乎,有关下个月庄子上收利一事……”
燕云歌面上有了微醺之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难得高兴,今日不谈公事。”
赵鸿玉赶紧闭嘴,曹管事接着赔笑:“当家,我有个侄女,人长的秀气,绣工也了得——”
燕云歌皱眉:“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曹管事忙道:“您误会了,她已经成亲了。只是刚死了夫家,一个人要拉扯一双儿女,我见实在可怜,想安排进商会做事,不知当家意下如何?”
燕云歌饮下第二杯酒,一双细长的凤眸微微泛红,“这等小事,管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曹管事松了口气:“当家心善,那我明天就叫我侄女过来,到时候当家看着给安排。”
其他管事见她酒杯空了,又赶紧给满上,说起了季二爷的消息。
“我前阵子还去牢里看过二爷,人都瘦的没形了,这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实在是可怜。”
“季老爷子在时就说了官府的人不能打交道,二爷非不听,但凡二爷能听上一句,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二爷口口声声喊着冤枉,我看也不像假的,他往日看见左都督恭敬地跟看见亲爹似的,实在没有杀人的理由啊。”
燕云歌眉目一挑,将手上酒杯一饮而尽。
“而且,那日分明是左都督叫我们二爷过去的,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人就死了,期间我们也没听到争执声,人又是被一箭穿心而死……而咱们二爷当时是空手过去的,这怎么想二爷都是被陷害的嘛。”这名管事喝了几杯月上清,神志已经不太清楚,说出的话教赵鸿玉都变了脸色。
曹管事示意让他闭嘴,这边又给燕云歌满酒,“二爷的事情自然有官府定夺,到时候官府怎么说就怎么是。当家,我再敬您一杯。”
燕云歌来者不拒,没一会就喝得眼睛都睁不开,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曹管事再不掩饰脸上的冷笑,语气却十分和善:“不早了,你们几位继续喝,我先送当家回去了。”
赵鸿玉也起身,说道:“我与你一起去罢,多个人多个照应。”
燕云歌却在此时摇摇晃晃地起身:“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你们都继续喝,继续喝……不用送……”她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曹管事和赵鸿玉互看一眼,见她脚步虚浮,双目微红,分明已经醉了,没想到事情能顺利成这样,还好没有选择下毒。
燕云歌踉踉跄跄地往外去。
曹管事赶忙跟上去,嘴里说着:“当家,您小心着些。往这走,这里是往大门的方向。”
一路上,两人各自扶着燕云歌,刻意让酒楼的小二伙计都看见,却不带她去宝丰行设宴的地方,唯恐会遇到其他好事的伙计要来帮忙。
三人越走越偏,走到了春风楼里专门打水洗衣服的地方。
今夜月色寒凉。
三人所处的地方又是偏僻之境,赵鸿玉将人扶到了井边,阴恻恻叫了声:“当家,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