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1 / 2)

正月十七。

天还没亮, 韩濯缨就出门了。

清水巷离皇宫较远,她特意买了一辆马车,又长期聘用邻居马大伯驾车送她进宫。

清晨路上人少, 马大伯将车赶得飞快。等到了皇宫北门口时,才刚天光大亮。

韩濯缨动作利落跳下马车,大步往宫门口走。

“韩女傅, 来的好早。”

皇宫门口有个小太监一看见便迎了上来。

韩濯缨一眼认出这是前天曾到家中搬御赐物品的太监之一。她笑一笑,点头致意:“公公。”

“小人奉命在此地迎接女傅, 女傅请随小人进宫。”

韩濯缨对皇宫不熟悉, 有人带路, 自然更好。她跟着小太监,行走之际, 也出声询问:“不知公公怎么称呼?”

“回女傅的话,小人姓张。”

“张公公。”见他神情恭谨, 韩濯缨也微微含笑, 态度甚好。

张公公细细叮嘱了她不少,末了又补充一句:“还是那句话, 宫里最大的主子是皇上。咱们只要做好自个儿的事就行。”

韩濯缨点头称是。反正她也只是教公主习武罢了。

“皇上的意思呢, 是想先见一见女傅,至于教导武艺一事, 并不急在这一时。”

韩濯缨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有些意外,但细想也在情理之中。寻常百姓家里请西席,父母还要去看一看呢,何况是公主?

只是她长这么大, 还从未见过皇帝。一想到要见九五之尊, 她紧张之余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

皇帝仍在早朝。

韩濯缨被带到了一处偏殿中等候。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她的视线从香炉里燃着的香转到面前的糕点上,最后在回落到袅袅轻烟上。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听说早朝结束了。

今日事情不少。退朝之后,皇帝招呼太子上前:“今日那个韩女傅进宫,你随朕一道去看看。”

谢泽跟在父亲身后,眼神微动,口中拒绝:“儿臣就不必见了吧?”

他并不想在此刻戳破谎言。

皇帝有些诧异:“那日你为她说情,朕以为你至少要见一见的。”

谢泽唇角微勾:“父皇,儿臣说情不是为了她,是为了父皇,为了公道。”

他这番话说的正气凛然,异常诚恳。

回头看了儿子一眼,皇帝嘴角轻撇:“在你老子面前,大可不必说这样的场面话。”

谢泽微微一笑:“父皇,儿臣说的句句属实。”

“算了,不去便不去吧。”皇帝也不勉强,只摆了摆手,“朕自己去见一下。”

“是。”

韩濯缨面见皇帝,依着规矩行礼,毫无差错。

皇帝看她容颜端丽,举止有度,绝非齐贵妃所说的那般为人粗鄙、礼数不周。

看来贵妃评价果然有失偏颇。

“免礼吧,起来回话。”

“谢皇上。”韩濯缨借起身之际,眼角的余光暗暗打量皇帝。

眼前的皇帝四十多岁,颇有威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看着有些眼熟。但到底哪里眼熟,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多大了?”

“回皇上,民女十五。”

皇帝轻轻“啧”了一声,闲话家常一般:“才十五岁就有这样的本事也不容易,你的功夫是谁教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想起学武了?”

韩濯缨如实回答:“回皇上,民女幼时体弱,大夫建议学武强身,所以父亲就抽空教导。”

想到临西侯,她胸中泛起暖意,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他都认她这个女儿,也愿意接纳她。

“体弱学武?”皇帝长眉一轩,“倒和公主是一样的缘故。”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你父亲作何营生?竟会武功?”

“民女生父是读书人,并不会武。”韩濯缨抬眸,一字一字道,“但民女的养父曾领兵作战,现镇守西北边境。”

皇帝闻言有了兴趣:“西北边境?你养父是谁?现任何官职?”

“回皇上,民女养父姓宋,单名一个毅字。”

“宋毅?临西侯?”皇帝微眯起眼,“他的养女?朕记得他镇守边关,家眷并未随行,这养女……”

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抚掌而笑:“朕记起来了,原来是你。”

韩濯缨心下微微讶然,皇帝知道她?

下一刻,她就听皇帝缓缓说道:“朕记得,十多年前,宋家有个小丫头,看见歹徒打晕了哥哥要带走,就冲上去咬着歹徒拼命阻拦,使得他们没能成功带走宋家公子,她自己却落入了坏人手中。后来被带到边关,九死一生。你不会是那个小丫头吧?”

皇帝日理万机,但对这件旧事还有印象。一是因为皇帝对临西侯府很关注,否则也不会让其子女皆入宫做伴读。第二则是因为那小丫头当时太小了,面对歹徒却毫无惧意,着实让人惊叹。

韩濯缨抿了抿唇,轻声回答:“皇上说的那个小丫头,好像就是民女。”

这大概是她小时候做过最有名的事了。

“哦?”皇帝兴趣更浓,“朕很好奇,你当时小小年纪,哪里来的勇气?”

韩濯缨略一思忖:“回皇上,可能是源于对家人的爱?”

事情过去十一年,当时的细节她都已记不清了,更何况是那会儿的心理活动?不过细想起来,大概也不会有别的原因了。

“也是。”皇帝颔首,“不过你既是宋家丫头,怎么又改姓韩了,还说什么生父、养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韩濯缨早已能坦然面对身世,所以此刻神色格外平静:“回皇上,因为民女并不是真正的宋家女儿,现已回归本家。”

“哦?”

“民女出生那年,京师大乱。韩宋两家都在广恩寺避难,两家女儿于同一天生产,所以……”

“混乱中抱错了孩子?原来还有这么一桩故事。”皇帝笑笑,目光幽远,“如此说来,也是当年叛乱所致。”

去年真假千金一事时,皇帝正与太子因为追封林氏一事而争执,无暇他顾,对此事并不十分清楚。

韩濯缨垂首:“是,民女还要替天下人谢皇上当年提剑入京,平定叛乱,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这话皇帝爱听,也是他生平得意事之一。

“唔,临西侯当年出力也不小。”皇帝站起身来,“你父亲一身本事,你若得他亲自教导,那完全担得起女傅一职。不止是六公主,其他公主你也能教得。”

何况她从小就是个有胆量重情谊的人。

皇帝忽然觉得自己不顾齐贵妃颜面,下旨尊她为女傅,这一决定十分正确了。

不自觉地,他神色越发缓和:“那朕就把公主交给你了,也不图她武功高强,只求她能平安健康。”

“民女定不负皇上所托。”

皇帝挥一挥手:“去吧,去见见公主。”

韩濯缨施礼告辞,暗暗松一口气。——尽管皇帝态度随和,但是在君王面前,她还是难免紧张。

刚行得几步,她就被皇帝叫住:“对了,除了公主以外,还有其他几个人,你也一并教了吧。”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一句:“贵妃娘娘的侄女,她败于你手,也想跟你学学。”

韩濯缨有短暂的愣怔,贵妃娘娘的侄女?齐贵妃原本内定的女傅?打不过就拜她为师?这位齐姑娘好胜心这样强的么?

皇帝看了她一眼:“当然,一切还是要以公主为重。其他的,不用太在意。至于贵妃那边,你也不用担心。”

——主要是齐贵妃又来求他,说只是多教一个人而已,在他看来不是大事。而且他也不想连续两次为点小事驳贵妃面子。

“是。”韩濯缨再次施礼,皇帝这句“贵妃那边不用担心”无疑给她吃了定心丸。

不过她还是有点发懵。齐姑娘的想法,她实在是不太能理解。

事实上,齐家玉自己也很不情愿。明明今天是正式拜见女傅的日子,可她仍留在齐贵妃的霜云殿苦苦哀求。

“姑姑,我真要去拜那个姓韩的为师么?”齐家玉眼眶微红,“就不能让我也做女傅?我今年都十六岁了……”

“你还好意思说!”齐贵妃有些不耐,“你但凡武功好点,或是提前跟我打个招呼,都不会成现在这样!你是不是以为什么事都很容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就这个跟六公主一道学武的机会,还是我帮你求来的!”

“可是……”

齐贵妃重重放下茶杯,声音转冷:“没有可是!你既然想日久生情,就要抓住机会!你以为别的法子我没想过吗?”

“姑姑……”齐家玉心下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