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2)

东唐再续 云无风 4237 字 13天前

想到这里,李曜忽然心中一凛:“不对!我与李存孝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为何这次来晋阳,他对我这么热心?难道真的只是想试试我的武功,要跟我比划比划这么简单?只怕未必尽然……莫非他是故意做出跟我相熟的模样来,好让李存信他们不会接纳于我,于是我就被自动划到他们这一派来了?”

李曜心中凛然:“如果真是这样,那李存孝可也是相当有心计的了,却不像史书记载的那样只知道拼命打仗,没有政治头脑啊!可是看李存孝的模样……他若真是有这般心计,那这演技就未免太好了一些……娘的,史书不能尽信,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些人究竟是什么心性,我还需自己分辨才行,否则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不是丢脸都丢到唐朝来了?”

此时见礼完毕,五兄李存璋微笑道:“来,十四弟,这边已经为你预留了席位,就席吧!”说着一伸手,请李曜入席。

李曜心中一动,仅仅凭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他便知道,这群人里头虽然李存孝年纪最长,但这李存璋只怕才是真正的核心,就如同对面那一派,李存信必然是其核心一般。

他心念一转,已然明白其中道理:李存孝和李存进虽然年纪稍大一点,但两人都是勇将一类的人物,虽然战功卓著,但在往来应酬,交际众将的能力上相比起李存璋这个后来被李克用托孤的老五,可就有些差距了。因此,他们这一派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倒应该算李存璋为核心。

李存璋这句话一说出来,李曜立即感到身边的诸位兄弟都拿眼看着自己。

坐,或者不坐。似乎是很简单的选择,一旦坐下去,自己今后的位置也就定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队伍,也就定了。

李曜似乎一切都没发现,笑呵呵地道:“五兄请,诸位兄弟请。”说着,还真当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而且不是正经地跪坐,是很随意的盘膝而坐。

在唐人的宴会上,盘膝而坐大体上会被看做不礼貌,但也要分时候、分场合,这般家宴,义父李克用还没到,李曜盘膝而坐,却是显得在兄弟们面前格外自然,毫不见外的意思了。

李存璋等人立刻面露笑容,各自招呼一声,纷纷就座。而对面李存信等人却死面色阴冷,其中一个瘦高个还朝李存信嘀咕了几句什么。

坐席是按照大小排位的,李曜左手坐的是李嗣源,右手坐的是李嗣本。李嗣源很是沉默寡言,他也看到了对面的情形,却一句话都没说。李嗣本却还有几分少年心性,凑近李曜一点,道:“十四兄,那边在跟都校大兄说话的,乃是七兄存颢(音:浩),此人尤爱嚼舌,只怕是在说十四兄的坏话。”

李曜笑了笑,点点头:“劳十六弟挂怀,此事却是无妨的,不必担心。”

李嗣本“嗯”了一声:“兄长心中有所成算就好。”说完就不管对面如何了,倒好像是真没放在心上。

这时堂前牙兵忽然大声喊道:“大王至!”

房中诸人立刻起身,李曜也随之站了起来。便看见李克用满面春风地带着两名、三个童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李克用在这时说话非常随意,哈哈笑道:“儿子们都到了,好得很,存曜呢?”

李曜连忙出列,躬身道:“大王,孩儿在此。”

李克用笑着走到他面前,扶直了他,笑道:“诸位兄弟都跟你见过了吧?”

李曜瞥了李存信一众人一眼,口中却道:“是,大王,已经见过了。”

李克用重重“嗯”了一声,微微侧身,道:“落落、廷鸾、存勖、存美、存礼,来见过你们存曜兄长。”(注:前文卷一第10章运械前线,曾将李克用次子李廷鸾手误写成长子,现已更正,特此说明。)

当下这五人立即往前各走一步,一名体型剽悍的少年打头,对李曜拱手一礼:“小弟落落,见过兄长!”

李落落并非李克用房中妻妾所生,乃是他年少时,与沙陀部中某女私合而出。但李克用沙陀人,对于这一点看得不如中原人重,而且李落落年少英武,颇有乃父之风,因而甚得李克用喜爱,从军不过两三年,已然成了铁林军使。铁林军也是李克用河东牙兵之一,仅次于黑鸦义儿军,十分骁勇善战。李克用平时对诸子——包括亲子和义子——比较公平,李落落能独领一军,而并未招致什么闲话,其勇悍强干可见一斑。

李曜回礼道:“衙内客气了。”

这话本来没什么问题,哪知道李克用在一边摆了摆手:“叫甚衙内?你等都是衙内,不可叫得这般见外。吾家基业谁继?日后你等兄弟,皆有可能……不要叫衙内。”

李曜心中一凛,暗道:“李克用这粗人,收服人心也很有本事啊!要不是历史上早有证据证明到了关键时刻你还是偏爱亲子,把晋王之位传给了当时最年长的亲子李存勖,我都几乎要相信你了。”

不过面上却还是笑着认错:“是是,大王说的是,落落贤弟,是为兄说错话了。”

李落落倒似乎相当坦然,呵呵一笑:“无妨,无妨。每有新兄弟,大王都会这般教训我等。大王说了,某家乃因战功而有此基业,故而今后传承基业者,也必长于战阵,小弟对此也是赞同得很的。”

他一说完,旁边的另一位少年便立刻拱手道:“小弟廷鸾,见过兄长。早闻兄长文武全才,廷鸾心中钦佩,奈何今日才缘吝一面……日后但有机会,廷鸾还要多多向兄长请教,还望兄长不吝赐教。”

李曜忙道:“岂敢岂敢,好说好说。”心中却暗道:“这位二衙内说起话来,倒是更客气一些。莫非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史书中只记载了他被擒之后,朱温将其送给了刚刚投降的王镕,王镕不得已只好做出选择,将李廷鸾杀掉,绝了河东之念。另外就只写到李克用见李廷鸾被擒十分伤心,却没写明李廷鸾的能力究竟如何。”

接下来便是一位年仅五六岁的少年,老老实实上来拱手道:“存勖见过兄长。”

李曜一听,果然是李存勖,当即朝他细细看去。只见此子面色童稚,略显清秀,除此之外,无论李曜怎么看,都无法跟他当初在史书中读到的后唐庄宗的形象联系起来。

那个“风云帐下奇儿在”的奇儿李亚子;那个“吾以十指上得天下”的李晋王;那个“骄奢专权、独宠伶人”的李天下……竟然就只是眼前这略见清秀的韶年童子?

李曜心中一叹:“李存勖啊,这是李存勖啊,五代史中原本唯一能与周世宗柴荣相提并论的风云奇儿……”李曜一时感慨良多。

李曜读史时,读到李克用亡故,李存勖继位为晋王,时年近仅二十四岁,河东基业内忧外患,当时都不禁为这位年轻的晋王捏了把冷汗。然而李存勖却几乎是轻松搞定了意图篡位的叔父李克宁,巩固内部。又很快打出一场大捷,团结麾下核心将领。让李曜读史之时大声叫好。

李存勖在军事上可谓有勇有谋,敢作敢为,一往无前。嗣位不久,便在三垂冈战役中一展雄图。他主动向后梁发起攻击,对此他解释说:“后梁听说我丧父,必定以为我不能出兵;同时以为我少年嗣位,不谙军事,必有骄怠之心。如果我们挑选精干士兵,日夜兼程,出其不意,以我愤激之众,击彼骄惰之师,拉朽摧枯,那么,定霸便在此一役。”他带领大军从太原出发,至潞州北黄碾下营。在一个大雾天凌晨,亲自率军埋伏在三垂冈下。平明,天复昏雾,部队三道齐进,梁军大恐,向南溃退。这一役,李存勖的军队大获全胜,斩首万余级,俘获梁军将校三百余人!梁太祖朱温闻讯,惊惧而叹曰:“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

后来清人严遂成以《三垂冈》为题,作诗歌颂李克用、李存勖父子:“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毛-泽-东年轻时读过这首诗,几十年后,尽管对作者严遂成的名字不复记忆,但诗的内容却几乎能一字不拉地背出来。

李存勖经历的战争,值得在中国古代军事史上书上一笔的,还有胡柳坡战役。后梁贞明四年(918年),李存勖的军队驻扎在濮州胡柳坡。与梁军相遇,在李存勖运筹帷幄的指挥下,最后以梁军的失败而告终。据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毛-泽-东读了《旧王代史·唐书·庄宗纪》,作了三条批语,其中有一条是评胡柳坡这役的:“胡柳坡正面突破不成,乃从东向南打大迂回,乘虚而入,卒以成功。”李存勖在胡柳坡战役中的指挥是很高明的。

经过多年奋战,后梁龙德三年(923年),李存勖称帝,国号唐,史称后唐,定都洛阳,并于当年灭掉了后梁。

然而,李存勖即位时,没有作好治理天下的心理准备、思想准备、策略准备。他不懂得治乱异势,战争年代的一套办法未必适合和平时期,马上可以得天下,马上不能治天下的道理。他对儒家、法家的治国之道都不熟悉。少时读过的《春秋》,也只是略通大意而已。身边也没有一个为其提供治国方略的文士。而且就是有这样的谋士,他也是不会用的。他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不知治国为何事,完全是乱来。

李存勖曾说:“吾于十指上得天下。”把夺得天下看得很轻易,忘掉了当年的出生入死,百战而灭后梁。即位后,喜欢四出巡游,并喜于巡游时参观昔时跟梁军交锋的战场,洋洋自得地对群臣讲自己的功劳,作为一种乐趣。

他通晓音律,会演戏,常常自傅粉墨,与伶人(歌舞艺人)同台演出。还给自己起了一个艺名,叫“李天下”。他因自己喜好演戏,而对伶人特别宠信,以致出现了伶人干政的古代少有的现象。有个叫景进的伶人,专门搜集民间的鄙俗事情向他汇报,他也想知道外边的事情,遂视景进为耳目。于是景进乘机大进谗言,连将相大臣都畏惧他几分。

其实李存勖作为五代时的一位帝王,应当知道唐朝宦官祸害之烈。唐末宦官大批被杀,侥幸逃生的宦官多藏匿民间。李存勖登基后,失魂落魄的宦官又神气起来。李存勖宠信宦官,一如唐朝中后期一些昏愦的帝王。他身边的宦官多至近千人。他沿袭唐朝中后期的做法,用宦官监军,牵制军队将帅。宦官们依仗皇帝撑腰,不把将帅们放在眼里,“陵忽主帅,怙势争权,由是藩镇皆愤怒”。

李存勖靠军队打天下,登基后,却没有处理好跟宿将及军队的关系。他“性刚好胜,不欲权在臣下”。常常听信伶人和宦官的谗言,疏忌宿将,弄得宿将们人人自危。

譬如李嗣源,对他的父亲和他两代主上可谓忠心耿耿,但也遭到猜忌,最后被逼上梁山,被乱军拥立为帝。正是李嗣源,后来取李存勖而代之,成为后唐的第二代皇帝(明宗)。

对待士兵,李存勖也很刻薄,士兵们为他东征西讨,把他扶上皇位。谁知他当了皇帝,便忘了劳苦功高的士兵们。士兵们连老婆孩子也养不活,怎能不怨恨他?

老百姓也恨透了李存勖,因为他重用专门刻剥百姓的孔谦,让其负责赋税征收。此人用重敛急征来满足李存勖的贪欲,搞得民不聊生。朝廷遇有重大祭祀,往往宣布大赦,免除百姓赋税。凡大赦令所豁免的赋税,孔谦重又征收,于是大赦令成了一纸空文。“自是每有诏令,人皆不信,百姓悉怨。”这个朝廷已失信于民,百姓诅咒它,希望它早早灭亡。哪知道李存勖还认为孔谦理财有功,赏给他“丰财赡国功臣”的称号。

有的宦官给李存勖出主意:设立内府和外府,天下财赋收入分别入内府和外府;州县上供的钱财入外府,充作朝廷经费,方镇——镇守一方的军事长官贡献的钱财入内府,充作皇帝巡游及赏赐左右亲信的费用。从此,“外府常虚竭无余而内府山积”。但李存勖舍不得花钱犒赏军队,以致军士穷困,怨声载道。后来军士离叛,便是事出此因。

当时政制混乱,一国三主,政出多门。皇太后诰命,皇后教令,与庄宗的制敕交行于地方,地方“奉之如一”,都照办不误。然而皇后刘氏性妒悍,曾当着李存勖的面,将其一名宠姬赏赐给刚刚丧妻的归德节度使李绍荣,李存勖虽然心中不乐意,但居然不敢不允。这样的女人居然跟皇帝平起平坐,发号施令。以至于史书说,“自古乱政未有如同光之甚者也”。同光,就是后唐庄宗的年号。

后唐周边地区的统治者对李存勖胡作非为必将自取灭亡也看得很清楚。公元925年,南汉国主刘龑听说李存勖灭了后梁,心生恐惧,派使者向后唐进贡,并窥探虚实。结果使者回去向刘龑汇报说:李存勖“骄淫无政,不足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