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浴室的门,她说:“您请讲。”
好像是在问她关于茶点的事情,听得不太清楚。
“请等一等。”她狠了狠心,将门打开一道缝隙,身子掩藏在后面。
“真对不起,”听到他有点无奈的声音,“想不到您现在不方便。我其实可以过一会儿再问的。”
“没事,您请讲。”
“柠檬姜茶可以么,还是伯爵红茶?”
“姜茶可以。”她赶快说。
“蛋糕呢,ptone怎样,您还是想吃别的?”
“可以。”她不在乎吃什么,只想尽快结束这个对话。
“好,待会儿见。”
如果换成别人,violetta会觉得对方一定是想故意让她难堪。可她相信michele绝不是这样。问她关于茶点的事情也是好的,总比告诉她:“他的家人又突然回来了”要好得多。
待她洗完澡换了衣服走下楼,发现michele正巧生好了壁炉。灶上的锅里正煮着东西。
他抬起头,对台阶上的她露出笑容:“好在之前问过您的喜好。您看,茶还在煮,已经快好啦。”
原来这次是将茶包放在水里面煮,姜的功效也许能够发挥更好些。
“实在对不起,我不应该在那个时候问您。也许会让您感到为难。”他望着她,认真地道着歉。
“有一点吧。但因为是您,所以程度没有那么严重。”她说。
“好吧。”他垂下眼睑,“您看,茶好了。”
餐桌上已经摆放了一整个拆了包装的ptone。第一次吃到这种蛋糕还是在alessio家的时候,它经常出现在早餐里。violetta素来不喜欢太甜的食物,想不到尝过之后就怎么也吃不腻。
“可惜今天无法到院子里吃。”michele说。
“在这里也很好。”
近旁摆放台灯的边柜上有几幅装在相框里的照片,是michele和妹妹小时候的样子,看得出来elisa从小就很可爱;而童年的michele没有多好看,又瘦又淘气的样子……
“幸亏那时我不认识他。”violetta心想。
“我帮您切蛋糕么?”听到他的声音,再转身看到现在的他,感到有些恍惚。
“还是,您想看看电视?”他说。
把切好的蛋糕和茶带到沙发旁的矮桌上。
“您愿意看电影,还是看在罗马的庆典?电视上也许有直播,可是这个时间应该结束了。”
“看什么都好。”她垂下眼睛。她在国内的家里很讨厌看电视。倒是愿意和这里的每一任房东家人一起看,即使在以前完全不懂意大利语的时候。她只是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时的感觉。
michele随意调了一个频道。violetta即使在沙发上,也习惯于坐得很端正,尤其是在别人家里、以现在这样的装扮。周围是那样温暖,安静地坐下来越发感到困倦,不能睡——她不易察觉地深深呼吸,端过茶来喝了一口。
穿成这个样子坐在别人家的客厅里实在很不舒服,身上这件衣服是她选的,好像故意的一样。她有点后悔,可当时又想不出别的选择。此刻她宁愿身上穿的是自己淋湿的裙子。
“您是不是不想看这个?我们可以找部电影看,您喜欢电影么?”
她确实喜欢,那是从小受到父亲的影响。她也知道michele最喜欢的是《蜘蛛侠》,这里的许多男孩子都喜欢,狂欢节的时候看到很多小男孩穿蜘蛛侠的服装。violetta只有很多年以前看过电影的前两部,小时候倒是连着看过动画片。
“我很喜欢以前的恐怖片,”她说,“意大利六七十年代的影片我看过一些。但是,我还在国内的时候,有过一段时间的焦虑,很难安心地完整看一部电影。”
“那么,您现在好些了?”
“其实,我不确定。”她很想要把自己的事讲给他听。
实际上,自从来到这里,她几乎所有方面都在变好。冬天的时候发现情绪再一次出现问题,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隐忍。可她不能够向michele谈到这些。像他这样的孩子,恐怕很难理解。前不久,博士项目申请开放以后,她提交了所有材料——还在国内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其中的课题研究反复修改无数次,漫长地等待着申请时间,今年的开放时间似乎比以往晚了些,这样的改变令她感到担忧害怕。她都无法和这里认识的人讲起她内心的恐慌,更不能告诉国内的家人。好在她还有高中的代课工作,可以消磨那份无休止的焦灼忧虑。
“几年前,您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听说您来了。我心中猜想过,您会是什么样子。”听到他平静的声音。
“是什么样?”她好奇地问。
他笑笑,没有回答,继续到:“后来我第一次见到您,心想:‘原来是她’。”
“怎么,和您之前的想象可有不同?”
“有一点吧……”
“是好,还是不好呢?”她记得,那天摘野草莓回来的路上,偶遇的骑着摩托车的年轻人。
他依然没有回答,却说:“您可以倚靠在旁边的垫子上。我们家人坐在这里的时候总是很放松。”
对,只有她不可以。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紧紧迭在一起的腿,坐下来的时候衬衣能够遮住的地方不多。
“或者,您愿意靠过来么?”他的神色十分认真。
那太过亲密,她无法做到。可是,不知怎样拒绝。或许他是在开玩笑。
“您是认真的么,在这里?”今天实在奇怪,竟然发生那么多次令她感到窘迫的事。
看他包容又纯粹的样子,说不定有问题的是她才对。
“好吧。”她一只手拉住身上衬衫的下摆,让它不要向上方卷起来,同时另一只手支撑在身侧的沙发上,僵硬地倚靠过去。
感受到头发上有气息扫过,她说:“可以么?我是不是很重?”
其实,她不敢放松下去,只是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
“完全不会。”他说。
曾经住到alessio家的第一天,晚餐前他和他的家人一样吻了她的面颊;解放日那天,在汽车后座上倾身为她系上安全带。而此刻的亲近,与那时完全不同。她能感受得出来。可是,她却没有选择直起身子,就那样,眼睛看向壁炉中的火光。想到之前开始准备研究计划的时候,她给申请的研究领域教授写过许多信,收到的自然是很好的回复:“您的研究听起来很有趣,很高兴和您讨论”、“这个计划十分优秀”……如果时光倒流几年,她会以为自己接近了成功。现在的她完全明白,教授们的回信总会给未来的申请者很多鼓励,并不一定是真的对她的课题非常感兴趣。她也不认识任何人,可以给她借鉴的经验。
她想着这些,又难过起来。想要抓住浮木一样,忍不住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肩膀。她的动作毫无情欲,甚至像儿童一样幼稚,记得以前只这样抱过要好的女同学。
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转过身,回抱住了她。大约是第一次,她听到别人的心跳声,平稳得令人安心。让这样的年轻人安慰,也是很可笑。也许是看那炉火的时间久了,或许睡眠不足,有一阵虚胀的眩晕。
却感到揽住她的一只手划到了她的衣领处,解开她系好的第二枚纽扣,然后向下……
她立刻起身,下意识双手遮掩住衣襟:“请不要在这里……”
他的家人——父母、妹妹,平时都会坐在这里,其乐融融地看着电视节目。她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在这里接受这样的事情?
他自然没有再继续下去:“对不起。”
“没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他真诚又温柔地说着,炉火映着棕绿色的眼瞳,细密的睫毛自然而然下垂,遮住那块绿色,随后又望向她:“您要再添点茶么?”
这让她心里出现一阵愧疚,好像犯错的人是她。
“没事,”她说,“只是不想在这里。”
一切在向另外的方向发展。她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们这次相约的初衷绝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不会违背您的心意,做您不愿意的事情。”
“您没有违背过我的心意。”
“到楼上去好么?”他低沉而轻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