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坐到了老父亲的身旁,顺着他的话,勉强笑道:“是的,是的。我听您的,种上这些。”
老葛朗台一把掀开被子,抖抖索索地要下去,“我要亲自过去看看,丈量一下地界。女儿,赶紧给我准备马车,”他的嘴里嘟囔着,“路挺远的吧,至少要好几天才能到,不过我知道怎么走,我早就心里有数……”
欧也妮抓住了他的手。
“父亲,等您身体好了,我再送您过去。”
老葛朗台甩开女儿试图阻拦自己的手,表情显得有点生气。
“现在就要去!我要自己去看看,看了才好放心……”
这时候,菲利普走了上来,他扶住老葛朗台,柔声说道:“老爹,您看看外面,天都要黑了。明天,等明天,我就亲自送您过去,您看可以吗?地产已经属于您的了,它没有脚,自己不会跑掉的。”
从他进来后,直到这一刻,老头子仿佛才注意到了这个人,他抬头,看了菲利普片刻,这才颤巍巍地问道:“你是谁啊?”
菲利普一顿,还没开口呢,老葛朗台的神色已经变成了戒备,把手上的那份文书死死抱在怀里,回头对着欧也妮嚷道:“女儿!快把这个人赶走!他是想来和我抢那二十五个弗洛瓦丰的!”
欧也妮忍住就要再次夺眶而出的泪,正想再把老父亲劝回床上,菲利普已经说道:“老爹,我就是被派来给您送所有权文书的那个人!我的主人说了,我一定要听从您的吩咐。他还命令我把这块产业的所有情况都详细报告给您这个新主人。您现在想不想听?”
“好咧!”
老葛朗台可算露出放心的表情,被菲利普扶着,顺从地躺了回去。
菲利普跟着坐到了他的身边。
“那么,您先听我向报告这块产业里的田地和佃户数目吧……”
暮色四合,窗户里透进来的最后一丝亮光也消失了,房间里的一切都只剩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欧也妮站在门外,默默倾听房间里传出的声音。她的老父亲躺在床上,仔仔细细地听着坐在边上的那个人耐心地讲述关于那块地产的一切,不时打断他的讲述,发问几声。
听得出来,对方其实对这块产业的情况应该也不是很熟悉。所以每当被老葛朗台问及具体的数字之时,他就显得有点犹豫,谈话也会中止,但很快,他总是能给出一个让老葛朗台满意的答案。
这场谈话断断续续地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清早。每当欧也妮以为父亲终于心满意足地睡去之后,没多久,他必定又会醒来,好确定那份文书此刻确实就在自己的手上,没有被别人给偷走。
巴黎来的那个男人,表现出了他空前的耐心和温柔。整整一夜,他就一直陪在老葛朗台的床前,恭候他时不时的盘问。直到天快亮了,老葛朗台才终于从亢奋中解脱出来——真正的疲惫朝他袭了过来。
他问完最后一个关于湖泊出产的问题后,用不满的目光盯着边上这个陪着自己说了一夜的话,结果却被他抓出不少前后矛盾和常识性错误的人,嘀咕着埋怨道:“您太不称职了,居然连湖泊里出产几种鱼类都不清楚。等我去了那里,我将不得不考虑更换管事……”
“是,是我的失职——我接受您的安排……”
菲利普顺从地说道,扶他躺了下去。
“睡觉了,这下可以舒舒心心地睡一觉了……”
枕头下牢牢压着文书,老葛朗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桌上烛台插着的蜡烛终于燃尽,火光最后跳了一跳,熄灭了。
借着窗口透进的黯淡晨曦,菲利普在床边站了许久,终于要离开时,原本仿佛入睡的老葛朗台似乎被他的脚步声惊动,打了个哆嗦,再次睁开了眼睛。
一阵茫然后,他的视线仿佛终于清明了过来,最后定在菲利普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