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女此去苏州,半年不见,女儿最挂念的人竟然不是自己,这一番想起来,也是教人沮丧的。
霍水仙抬起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瞧自己女儿,霍青棠微微垂着头,两人唯有方才短暂的目光相对,到了此刻,又相对无言了。
张氏在旁边笑盈盈的,“哎哟,看看这一对父女,互相瞧见了都还不好意思的。”她凑到霍青棠身边,“你爹爹时常记挂你,尤其是听说你在苏州大病了一场,简直都急白了头发。喏,你瞧瞧,他过去哪里有这样多的白头发。”
霍青棠目光扫过霍水仙的发鬓,霍水仙向来发黑如墨,今日一瞧,当真隐隐有了几丝淡发藏在乌发里,她后退一步,弯腰道:“不孝女让父亲操心了。”
听女儿今日连连自称不孝女,霍水仙的眉目又松下来,青棠年纪还小,自己又同她计较些甚么呢。
霍水仙指着身边空着的座位,“来,用饭罢。”
张氏将青棠拉到霍水仙身侧坐下,口中说:“是啊,这就开饭罢,大姑娘这一路奔波,想是饿狠了。”她伸手给青棠挑了一筷子鱼,“来,这是自己家里做的松子鱼,大姑娘尝尝,和过去有甚么不同。”
张氏这样殷勤,石榴连忙过来,“不敢劳烦太太,太太快些坐下,婢子来伺候太太和大姑娘就好了。”
张氏连看了石榴几眼,笑道:“这个丫头真是好样的,果真是侍郎府里出来的,确是比咱们这小家小户养的丫头强多了。”
石榴也不知张氏是个甚么意思,忙道:“奴婢不敢,太太过誉了。”
青棠笑一笑,她朝石榴伸出手,石榴将一双手都伸过来,青棠握住石榴的手,轻轻拍了拍,说:“太太夸你呢,你当得起。就算太太不夸你,我也是要夸你的,千万要记好了,当丫头要懂当丫头的本分,凡事想多了,也只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石榴回道:“婢子省得自己的本分。”
青棠冲着她笑,石榴又递上一杯茶水,“大姑娘喝茶。”
屋子里安静极了,从青棠拉了石榴的手开始说话,屋子里就安静了。张氏没有吭声,霍水仙不知在想些甚么,就连黄莺,都是一筷子肉夹在碗里,还没往嘴巴里面塞,就顿住了。
唯有外头的一丝冷风吹过,掀起珠帘的碰撞之声。
叠翠掀开帘子,端着一个瓷盆子进来了,嘴里念叨:“哪个不小心的,把汤放在外头,也不端进来,这样冷的天气,再搁上片刻,可不就要凉了。”
璎珞躲在暖房外头,双手捂着嘴,喉间有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她方才要端着汤进里面,谁知刚到门口,就听见大姑娘说话的声音,“丫头有丫头的本分,凡事想多了,只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璎珞不知这话大姑娘是说给那个叫石榴的丫头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她知道,她和大姑娘再也回不去了。
璎珞贴着外墙,从窗子缝里看了屋子里头一眼,那里面有霍青棠,那是她的小姐。那里面有霍水仙,他是她曾经想要的追逐和归宿。可那里面还有张氏和黄莺,她们都是她根本迈不过去的坎。
夜风吹过,天将欲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等我,谢谢。
☆、晚来天欲雪
“绿蚁焙新酒,老爷,来,今儿高兴,大姑娘回来了,多饮几杯。”
黄莺果真劝酒是一把好手,霍水仙原本只喝了小小一盏,黄莺硬是劝得霍水仙将酒壶里面的酒喝了个七七八八。
喝到末了,霍水仙又看向霍青棠,口中喃喃:“囡囡,爹爹......”
不等听清霍水仙嘴里说些甚么,黄莺已经扶起他,“老爷,你醉了。”
霍水仙喝得迷迷糊糊,黄莺一个人抬不动他,只得看着张氏,“太太,老爷喝醉了,你看这......”
张氏唤叠翠进来,“扶老爷回去休息。”
叠翠与月满架着霍水仙走了,黄莺却‘咿呀’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她扶着自己的腰,“哎呀,腰酸得紧,我......”
张氏四周一看,叠翠和月满都不在,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她自己走上前,“你......”张氏正要弯腰去扶黄莺,那头已经伸出来一只手,“太太不懂得伺候人,还是婢子来吧。”
石榴扶起黄莺,“黄莺姑娘怎么了,是否腹痛,婢子来给姑娘揉揉。”石榴的双手往黄莺腹部按,黄莺蓦地坐直了,她说:“不劳烦你,我没事。”石榴道:“黄莺姑娘刚刚都说身上痛,怎么此刻又不痛了,还是让婢子揉揉。”
黄莺一把挡开石榴的手,站起身道:“好了,时间也夜了,我先回去了。”临走时,又朝霍青棠道:“大姑娘,姨娘改日再来看你,你要是想吃甚么,想穿甚么,都和姨娘说啊,姨娘那里有好多新鲜花样的缎子,到时候都给你裁了做衣裳。”
说罢,黄莺笑着瞧了张氏一眼,扭着就往外头走。待黄莺出了门口,张氏才哼一声:“呸!也不怕闪了腰!”
青棠同张氏道:“太太,我先回房了。”
小婢将青棠的斗篷拿过来,石榴接过去给青棠穿上,张氏转过身笑道:“回去吧,夜里冷的话,就多添几个炭盆子,不要听那个小浪蹄子胡说,家里甚么都有。”
青棠也是笑,“太太今日辛苦了,也早些休息。”
青棠进了自己屋子,才微微叹了口气,石榴端了水过来,说:“姑娘净净脸,然后早些睡,今日就没消停过,定是累了。”
水是滚烫的,石榴拧了热帕子给青棠,帕子上还冒着汩汩热气,青棠握着帕子没有动,石榴道:“姑娘是不是在想黄莺姑娘的事情?”
青棠抬起头,“方才黄莺学话的那个太监,你还记不记得姓甚么。”
“大姑娘容婢子想想”,又停了一瞬,石榴才道:“婢子记起来了,姓何,那太监姓何,好像是甚么都知监的买办太监,方才他们就是这么说的。说他从临清船坞过来收购木材,还有......”
“临清船坞,收购木材,何太监......”
青棠脑子反复地转,嘴里道:“这太监我好像在哪里听人说过,现下又想不起来了。”
石榴将青棠手中的帕子放到热水里重新拧了一遍,“那就明日再想,反正那位何太监还没走,不如咱们明日出门找人打听打听,大姑娘兴许就都想起来了。”
床头上摆放着青棠旧时的箱笼,石榴移开几个小箱子,“这箱子放在这里不甚方便,奴婢替姑娘移开。”石榴先搬开两个小的,再去搬那个大箱子的时候,外头就有了一个人影子,那人说:“姑娘,你睡了吗?”
来人是璎珞,她站到屋里的时候,还带着一身寒气。
青棠坐在灯影里,并没怎么看璎珞,反倒是璎珞瞧见石榴在搬箱子,主动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