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顾珩从小到大受尽了万千宠爱,打不得骂不得,就连老爷子自己瞧他,都觉得他将来必定比顾良镛还要成器三分。
顾珩受宠,盖过了顾家所有的下一辈,包括长房长孙顾惟玉。
顾惟玉父亲顾良焕是长子,做生意十分了的,三年前他出海往波斯购置香料,熟知一去就没再回来,有人说他出私海,被朝廷抓了,有人说那一日海上有风起浪,顾家的船翻了。到了后来,也没有人再说了。
顾家花了无数的财力物力去海上、江上打听顾良焕的消息,三年以来,一无所获。初遇蓝老大那回,就是在江上,蓝老大在赌坊赌钱,欠了一屁股债,他躲到江上去,不敢上岸,谁知人家一艘船追了上来,堵着蓝老大的小船喊打喊杀,那时候顾惟玉替蓝老大还了三千两的银子,蓝老大便将顾家这位公子当恩人待。
另一册票据是家里人送来的,老太爷见顾珩的事情迟迟没有个说法,便从自己私账里拿了两万两出来,说要填补顾珩的亏空,补贴了史家的损失之后,多余的钱再拿去打点顾珩的同僚,但求替顾珩扫平麻烦,并且叫顾惟玉不要再拖,速速回家,说今年的金玉交章该移摘了。
顾惟玉一双手莹白如玉,白玉般的手指压在账册上,宝卷还要再说,却见自家少爷一直紧紧抿着嘴,知晓他心中不痛快,便问一句:“不若少爷去同霍姑娘说一声,说咱们去去就回,省得她找不到咱们着急……”宝卷一片好心好意,又只得来一句:“你忒话多。”
昨日蓝老大着人带来消息,说从波斯运来的胡椒和苏方叫人扣下了,就在漕河上,对方是扬州的巡防舰,舰上还有个大官,扬州守备霍水仙。
霍水仙就是青棠的父亲,这一船东西是顾惟玉特意托人从波斯买来赔给史家二公子的,霍水仙缴获的这一船香料准确来说就是缴获了自家小舅子的东西,可这话该何人去说。由青棠去说?不妥,一个小姑娘参与到其中来,叫外人怎么看她。
由史家二公子去说?其实是可以的,但听说前几日史家这位二公子就动身回京城了,走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说只等他的香料运来,立马不与临清收税站纠缠,自然也不与顾珩为难了。
顾惟玉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自己亲自跑一趟,反正霍大人是青棠父亲,因这一层身份,迟早都是要见面的。
外头有细弱的敲门声,短促而微弱,‘砰砰’,“敢问顾家公子在吗?”
顾惟玉看了宝卷一眼,宝卷摊手,表示不知道是谁。
宝卷打开门,瞧见一个眼生的丫头,那丫头发间簪着两支珠花,“你……找谁?”宝卷开口问,顾惟玉一眼扫过去,就瞧见了石榴头上的簪子,石榴目光落在顾惟玉身上,“请问,您是顾家公子吗?”
宝卷挪开身子,“你是?”
石榴目光落在顾惟玉身上,说:“我是史家的丫头,我家大姑娘让我找顾家公子带句话,她说‘我去凤阳,与君之约,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石榴姐的春天好像到了......
☆、美犀娘
顾惟玉站在窗边, 外头雨露清风, 暖暖的斜阳从木窗外照射进来,就似漫开了一层金光, 石榴一抬头,就愣在了那里,浅色衣袍的男子冲她笑, 笑得温柔又和煦, 石榴感觉自己心跳忽然停了一拍。
“我能不能问一问,公子……公子和我家姑娘是……?”
石榴感觉自己胸口有些发胀,又似酸痛, 又似哽咽,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这么问,这样问话也很冒昧,但她就是很想知道, 知道这个好看的男人和自家大姑娘是甚么关系。男人冲她笑,言语轻缓,“多谢你。”
“多谢我?”石榴奇怪, 为甚么要多谢我。
许久之后,石榴才明白, 人家不过说了一句客气话。
石榴出了门,往外头走, 还没走出长廊,她又转头往回走,顾惟玉与她在门口又遇上了, “姑娘,还有什么事?”
“我……我是想说,大姑娘去了凤阳,我们大人也在凤阳,公子,公子知道吗?”
石榴零零碎碎的,说完她自己都想抽自己两嘴巴,方才不是一进门就已经说过一遍了,怎么自己又回来了,真是……石榴一跺脚,转身跑了。
石榴一跑,宝卷在后头瞧着,“我的老天爷欸,这是怎么了,人家怎么一看见公子你就跑了。”
顾惟玉叹气,又转头瞧宝卷,“咱们先下扬州,再去凤阳。”
宝卷一双大眼睛转悠悠的,“是的,少爷。”
两人一转身,前头就被人挡住了,蓝衣束发的蓝浦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她消瘦许多,又做男子打扮,胸部也甚为平整,似专门束了胸,宝卷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女孩子勾着头,低声道:“顾惟玉,我还是跟着你吧,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再有肖想了,我都想通了,真的,你原谅我吧,我上回差点掐死你,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以后就当我是个普通丫头使唤,我不会再顶嘴了,你要是有麻烦,我第一个上去和人家打架,绝不教你受气,更不会教你受伤,你相信我,好吗?”
蓝浦勾着头,偏下的斜阳落在女孩子的肩上,浮出一层金光,她细声忏悔,“顾惟玉,我过去不明白我看见你和霍青棠在一起我怎么会那么生气,我也不明白,你不喜欢我大姐我怎么会生气之后又有一丝窃喜,我现在想明白了,我是嫉妒,我嫉妒霍青棠,我也嫉妒我大姐,我嫉妒你喜欢的人是霍青棠,我也嫉妒我大姐,嫉妒她可以和你在一起,自由地谈天说地,你们在一起是那么自如,那么登对。”
蓝浦低声道:“顾惟玉,我错了,我想了我不该想的,我做了我不该做的错事,我不该不知足,我不该追求你,还把我的意愿强加给你。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又在江上住了几天,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我想跟着你,想和从前一样,咱们天南海北地走,天涯海角地飘,这样我不和你做情人,但我也和你在一起。顾惟玉,你能原谅我么?”
女孩子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简直要低到栏杆下头去,宝卷在旁边听着,想开口劝,顾惟玉笑了笑,已经迈步走了。
“欸,你原谅我没有,你还带不带着我?”
宝卷吃吃笑,将蓝浦肩膀一拍,“走啊,还等甚么,咱们去扬州。”
……
史顺与霍青棠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休息和饮水之外,几人几乎没怎么停歇,车夫老马熟门熟路,“大姑娘,咱们已经过了南京城,前头就是滁州,过了滁州,就离凤阳不远了。”
“环滁皆山也”,史顺撩开车帘子,“大姑娘,前头有方茶棚,咱们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再接着上路。”
青棠看了乌衣一眼,乌衣在马车上早已坐得腰酸背痛,碍着自己的身份,又不敢敲敲打打,唯有闭着眼睛假寐,这头霍青棠拍她一下,“好了,下去吧,下面有水,咱们买点茶水,再买点吃食,晚间到滁州城里寻个客栈,明日再赶路。”
史顺先下来,又拿凳子给青棠,青棠下来之后,乌衣也跟着下了马车,老马牵着马车往茶寮里走,乌衣跟在青棠身后,说,“大姑娘,这处的天阴阴的,地上也湿,应是快下雨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青棠望一眼天空,果然阴沉沉的,浓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老马在茶寮里给马匹喂食,青棠给乌衣一锭银子,“去买些熟牛肉,买一坛茶水,连坛子一起,再要几个馒头,让人送到马车上,咱们这就走。”
乌衣应声去了,史顺去问店家要了一点清水出来,他端着铜盆,“大姑娘,你脸脏了,擦擦脸。”
青棠低头从铜盆里看见自己的脸,脸上不知从哪里抹来一点浮灰,额上还有几缕乱发,青棠冲史顺笑笑,就着一点水净了手又揩了脸,还将头发拢了拢,史顺就端着铜盆子,那头几个地痞瞧过来,“哟,这是谁家小娘子,在外头梳妆洗脸,真是犀娘独处,引得我等要做那逾墙宋玉啊……”
史顺扭头,“甚么宋玉,胡咧咧甚么?”
三四个小痞子围过来,有个格外胆大些的,围着青棠打转,嘴里道:“我乃楚怀王,梦与神女相遇,瞧姑娘相貌,怎么与我梦中的神女一个模样,我昨日的梦中,神女同我自荐枕席,瞧姑娘的模样,莫不是要圆了我昨日的梦?”
混子口中话语荒诞不羁,史顺气红了脸,周围几个痞子越发笑起来,乌衣自那头跑过来,“姑娘,发生何事了?”
“哟!又来一个,小娘子身后小娘子,好好好,都是小娘子……”
最为靠近青棠的那个痞子已经要伸手,乌衣下意识就要往青棠后头躲,一阵冷风扬起,青棠手里鞭子卷在那混子腕间,“襄王,神女,我这就送你去与那战国襄王相会!”青棠一鞭子抽在那人衣摆下方,鞭子落下处正是臀上,那处肉多又不见骨头,挨了鞭子也只感觉疼,并不会伤及要害。“你还梦不梦,梦不梦……梦不梦啊?”
青棠又是一鞭子下去,“明明读过书的,还装混子,圣贤书都喂狗了,简直败类,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