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去逐虎堡。”甄贤点点头,“把旗帜全留下,插在林间故意露出点边角,做成还有大军设伏于此的模样。插好马上趁黑走,耽搁久了等巴图猛克反应过来就走不了了。”他立刻做了部署,而后又看向那三十余个一路逃来的边民,不由苦笑,“你们若继续跟着我走下去,一场硬仗在所难免,不如就此一路往南不要回头,鞑靼人意不在你等,不会去追的。”
那些个边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却也不走,末了推出一个最壮实的小伙儿,憋红着脸向甄贤道:“我们的命是甄公子救回来的。粗人不会说啥好听的。公子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甄贤不由一怔,忆起不过才数日前,也同样是这些人懒洋洋地蹲在鞑靼人的羊圈里质问他国家兴亡于己何干,而今竟已判若两人。心里骤然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烫得叫他莫名有些想掉眼泪。
待巴图猛克次日再三犹豫困惑以后才发现那些丘陵树丛中的旌旗全是伪装时,甄贤已经又一次从他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逃了。
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猎物戏耍于鼓掌,简直奇耻大辱!巴图猛克又是震惊又是气急,青铁着脸命探马带着猎犬继续搜寻那些南人留下的踪迹,誓要将他们撵上了碎尸万段。
后世史书称,皇七子嘉绶领三十余人突出重围返回北疆,与朔州总兵白皓仁部三百勇士会合,以智计将鞑靼“小王子”巴图猛克五万铁骑引至逐虎堡。时为靖王的武宗皇帝早已安排五千精兵埋伏于逐虎堡,趁鞑靼人不备突然杀出,由侧翼斜插奇袭,打得鞑靼人措手不及。武宗皇帝更两次调遣奇兵,层层递进,以不足二万敢死勇士牵制了鞑靼人五万精兵,完成了兵力调配,终于应州对鞑靼人造成前后夹击之势,并亲自领圣朝边防军主力由阳和直奔应州,增援皇弟,于应州城外与鞑靼人一决死战,击溃了巴图猛克五万精骑,迫使巴图猛克仓惶北退。一战扬威,鞑靼人十数年未敢来犯。
史笔白描,极尽苛简之能事,依然可见这场旷古奇今之战的恢宏震撼,可见史官对这兄弟协力抗击鞑虏靖绥边疆之战的无限溢美。
然翻尽史书,终篇无一字有甄贤其名。
而无论史卷内外,只有真正置身于那场战役之中的人才深切地知道,这名垂青史的“应州大捷”打得远比有书所载艰苦。
当时甄贤与嘉绶、白皓仁一路过逐虎堡上应州,虽不断得到靖王嘉斐派来的边军支援,但毕竟兵力悬殊太大,在鞑靼人重兵压制之下,打得十分惨烈,甚至数度以为已陷绝境,全凭意志与信念苦苦支撑。
而很快从甄贤和嘉斐刻意制造的误导中清醒过来的巴图猛克也展现了其非凡的军事天赋,精准地判断了双方在兵力上的优劣,并在被嘉斐派出的奇袭之军首尾夹攻时当机立断分割了自己的五万人马,反而阻拦了两股汉军的融合,一度将圣朝军队分而围困。
巴图猛克只是万万无法明白,更无法相信,为什么一向绵软无力不堪一击的南人军队就好像突然换了骨血一样,竟然各个成了舍身忘我不怕死的英勇斗士,一层层一拨拨前仆后继不屈不挠地主动撕咬上来?
那时候的巴图猛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还暗自惊叹南边难得出了个如此会打还敢打的统帅,简直棋逢敌手。直到他终于在应州城下严阵以待的圣朝大军中看见了那面属于靖王的赤色王旗,和亲自领兵出阵冲锋杀敌的靖王嘉斐,在心头萦绕多日的种种疑问便在那一瞬间全数得到了解答。包括甄贤究竟为何近乎自虐地为此一人而执著。
而彼时的甄贤,站在应州城头,目光始终胶着在万军之中那个熟悉的人身上再也挪不开一分一毫,明明连半句寒暄也尚未顾得,连一句在心头反复演练了无数遍的“殿下久见,别来无恙”都不曾说出口,却已浑身颤抖到不能自已,溃不成军。
圣朝盛和三年,靖王孤身北上,出居庸关,与鞑靼小王子战于应州,大捷,凯旋。举国震动,欢欣鼓舞。
然而却鲜少有人知道,靖王殿下究竟所为何来。
第14章 十四、再重逢
他并不是没有试过再逃走。
鞑靼人败退那日,应州城内彩旗千里乐鼓震天。
甄贤悄然混入沉浸在大捷狂喜中根本无暇他顾的人海里,孤身往城南慈航观走去。
他原本计划在这道观暂避些时日,待二殿下派出寻他的人追出应州城外去,再扮作游学修行的读书人混出城外。
只是他到那道观门前时,童前早已等在那里。
“王爷还有军务脱不开身,知道你一准又要跑,叫我来此候你多时了。”童都尉一手扭住甄贤胳膊,抓鸡崽儿一样给他揪住了就囫囵塞进事先备好的马车里。他把甄贤按在软坐上,似十分生气却又似已被气得笑了,“王爷可不是那鞑子小王子任你随便糊弄。我早跟你说过,这事儿由不得你!”
甄贤怔了许久,苦笑。
“童都尉不知——”
“我没什么不知的。”童前截口打断他,深深看了他一眼,静道:“我永福三年就入靖王府了。”